第 96 章

第 96 章

()直到臨近上元,楊曄的病勢才稍有好轉。上元節這一日,楊熙對付完了大臣們,爾後依舊去看望楊曄,見他今日裏又清醒了些,被扶着靠在大引枕上,有小內侍端着一盞白水等候在一旁。

楊曄見他進來,便對着他笑了一笑,雖然臉色蒼白依舊,但眼中總算有了幾分生氣。

楊熙一見,便道:“我來。”接過那盞白水來,一邊喂他喝,一邊問道:“總是喝白水可不成。瞧你這一場病下來,痩成這樣,可有沒有什麼想吃的東西?”

楊曄努力想了半天,只覺得沒胃口,便搖了搖頭。楊熙嘆口氣,旁邊一個內侍慌忙過來,稟報道:“陛下,御醫有交代,淮王殿下如今脾胃還未調養好,不可亂吃東西,只宜進清淡易克化的飲食為好。便是如此,他也吃不下多少。”

楊熙道:“放心,朕不會給他亂吃的。”轉頭又問楊曄道:“你一直睡着,也不得空問你,好好的怎麼突然生病了?”

楊曄笑道:“賭錢輸了,心裏一急,就病了。”

楊熙皺眉:“不過輸幾個錢罷了,你很缺錢么?缺錢就跟皇兄說,沒來由的急什麼?以後別這樣。”又拉着楊曄的手囑咐半天,看着他睡下,方才出去了。

他見天色尚早,便閑步行到了皇后所居的端福宮來,一進正殿的門,並不見大岑皇后,卻見一個少女正在扯着楊槊逗弄,逗得楊槊咯咯地笑。

楊熙微微一怔,恰巧那少女轉過身來看見他,碧綠衣衫,雪膚花容,原來竟是岑武眉。她年前回長安陪伴父親去了,年後才又回來,便慌忙趕過來看望自己的姐姐和外甥。因此楊熙從回洛陽后,還沒有見過她。

岑武眉將楊槊交給身邊的宮女,微笑道:“姐夫,不,陛下!”便過來參拜,楊熙笑道:“原來是小眉啊,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禮,還按着從前的稱呼自在些。你姐姐呢?”

岑武眉卻仍舊按規矩行了大禮,方才起身道:“后宮裏有些事情,姐姐忙去了,說待會兒就回來,讓我先照看着安安。”

楊熙把楊槊接過來抱着,楊槊就伸手去扯他的頭髮。楊熙按住他的手,一邊用指頭摩挲兒子的小臉,一邊卻忍不住愁容滿面。岑武眉察言觀色,問道:“姐夫在發什麼愁啊?是嫌安安不夠乖嗎?”

楊熙嘆道:“我兒子當然很乖了。你還記得小狼,那一年半夜去偷你花的那個壞小子。他從年前就病了,一直到現在還未曾痊癒。我把他接到玉華宮裏養病,剛才去看他,痩了很多,也不好好吃飯。我想起來他,這心裏就發愁。”他轉頭看着岑武眉:“小眉啊,我這邊太忙,你這以後也在宮裏常住了,有空了去看看他。你們都年輕,說話也說得來些。”

岑武眉低頭微笑,面現羞澀之意,片刻后低聲道:“您說的是淮王殿下,我哪能不記得?姐夫,男女有別,我如何好隨便去看他?不過,我爹爹脾胃也不好,所以我倒是經常學着擺弄膳食給他吃,爹爹吃了說還可以。所以我可以做些吃的讓人送去,就是不知道淮王殿下會不會嫌棄我的手藝?”

楊熙忙道:“不嫌棄不嫌棄,有你這麼答應下來,姐夫這就放心多了。那玉華宮後面西北角有單獨的小廚房,你就去那裏做,要用什麼東西,只管跟我宮中主管要。”

自這一日起,岑武眉便常在廚上做了適合病人食用的膳食,令人送去給楊曄。她天生聰慧,別出匠心地將菜肴湯品中或配鮮果,或雜花瓣,瞧來精緻鮮美。楊曄病得七死八活的,也沒力氣關心這些變着花樣的膳食究竟從何而來,只當是楊熙讓人給做的。勉強嘗了幾樣,倒是挺合自己的胃口,慢慢地就多進了些飲食。

楊熙天天過來看着,見他一日比一日好些,終於放寬了心。

待得二月中旬,楊熙把朝中諸事也打點得大致有個眉目,這一日下朝早了些,便折道楊曄這裏,楊曄已經能下地溜圈兒了。楊熙看他精神不錯,便道:“現下外面沒那麼冷了,你總是悶在屋子裏也不好,跟我出去轉轉。”

楊曄點頭答應,楊熙拿過一件厚披風給他兜上,牽了他的手,一路行到御花園來,後面一群人跟着。

果然見園中已經是小桃微紅,草色淺淡,和着這朝飛暮卷,雲霞翠軒,有了三分春意。楊熙嘆道:“你看看你,玩兒起來也不知道個節制,這麼一場病下來,年也錯過去了,上元夜也錯過去了。你本就好熱鬧,如今倒是什麼都沒趕上。以後可不能這樣荒唐,否則你就乖乖住我這裏,別再回王府去,省得沒人管着你,又重蹈覆轍。”

楊曄道:“我以後都改了,不胡鬧了。皇兄,我這也好的差不多了,總在宮裏住着也不好,讓我回王府。”

楊熙斷然道:“不行!且再住一陣子,等徹底好了再走。”

前面一處亭子,名曰織錦亭,周圍種植了大片的牡丹,嫩紅色的苞芽蓄勢待發,花蕾挺翹。再往東去是一處池塘,池塘東側一座華美精緻的殿宇,連着寬闊的水榭,是宮中專程用來賞牡丹的集仙殿和麗春台。因着洛陽牡丹名動天下,因此皇家年年在三月三日開始,舉辦一次百花宴,由皇帝出面,賜宴王公大臣等人。往年百花宴,一開就是三天,奢侈熱鬧之處,比之歲宴猶過之而無不及。楊熙今年初登大寶,自然也要遵循舊例,好好熱鬧一番。

亭子裏卻有人,是大岑皇后帶着太子楊槊,引着一群伺候的宮女在玩樂,見到楊熙攜楊曄過來,諸人便都起身見禮。楊曄忙要給皇後行禮,岑文姜這次見了他,倒是出人意料地和顏悅色,溫聲道:“你病才好,免了。”

楊熙便和楊曄在織錦亭中坐下,岑文姜坐在兩人對面,問道:“淮王爺,你這如今覺得怎麼樣?”

楊曄道:“回稟皇嫂,我好了,有勞皇嫂掛心。”

正寒暄間,卻聽得那邊一個女子聲音叫道:“姐姐,你原來在這裏啊!”

楊曄一轉頭間,見那邊山櫻樹下一個少女,着淺綠色宮緞長衣,明眸皓齒,亭亭玉立,站在亭子下看着這邊。

他微微一怔,覺得有些眼熟,正怔忪間,楊熙已經在身邊低聲道:“白吃了人家一個多月的飯,竟然認不出來了么?那是小眉。”兩年未見,小岑郡主長大了,從前圓圓的臉龐如今成了鵝蛋臉,但眉眼依舊清明秀雅,長安岑王府那個稚氣未脫的小女孩兒,彷彿轉瞬間就成了一個秀美文靜的少女。

楊曄悔悟過來,慌忙起身抱拳為禮:“見過小岑郡主。”

岑武眉趨前兩步,斂衽還禮,低聲道:“淮王殿下多禮。武眉見過姐夫姐姐。”楊熙見他二人一本正經地見禮,忍不住呵地一聲輕笑:“瞧這煞有介事的,還相敬如賓了。”

楊曄也還罷了,岑武眉頓時紅了臉,垂下眼瞼。岑文姜瞥了楊熙一眼,卻不說話。楊熙便道:“小眉過來坐,都是自己家裏人,不必拘禮。”岑皇後走下台階,將岑武眉拉了上來,按在自己身邊落座,道:“這幾天不見你去我宮中找我,忙什麼去了?”

岑武眉道:“也沒幹什麼,前幾天南方進貢的那幾個女子,姐夫賞給小妹做了女侍,其中有一個會彈琵琶的,這兩天跟她探討彈琵琶的事情呢。”

岑文姜笑道:“你倒是好雅興。好好練,回頭彈給我們聽聽。”

岑武眉道:“是。”她抬起眼,悄悄看了楊曄一眼,問道:“自從姐夫登基到現在,一直忙啊忙的,我也不好多打攪。我想打聽一下揚州那邊的風土人情,說什麼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姐夫得住空了,給小妹講講可好?”

楊熙察言觀色,心中瞭然,便笑道:“姐夫倒是去揚州跑了一趟,一路上兵荒馬亂的,跑得太慌張了,哪顧得看什麼明月夜?不過小狼是有空瞧的,讓他給你講講可好?”言罷不着痕迹地推推楊曄的手臂,楊曄一直支着下頜,心不在焉地看着遠處那一棵微微透色的碧桃花,此時被他推得回過神來,聽岑武眉道:“若是淮王爺能講給我聽,也可以啊。”

楊曄道:“講……講什麼?”

楊熙皺眉道:“講什麼?小眉問什麼你答什麼!”轉頭向岑武眉笑道:“都是一家人,你以後不要這麼客氣,跟他叫小狼哥哥就行了。別王爺來殿下去的,顯得生分。”

岑武眉忙道:“姐夫吩咐,豈能不從?小狼哥哥,我想問問,揚州的二十四橋在什麼地方,如今舊跡可循否?”

楊曄道:“這個倒未曾在意。我跟着皇兄在揚州,一直打打殺殺的,把這清風明月都辜負了。等有機會再去了,便留心替你看看。”

楊熙呵呵笑道:“等再有了機會,便不讓小狼自己去,皇兄帶着你二人,大傢伙兒一起下一次江南,將山水名勝看個夠,如何?”

恰此時有內侍過來稟報舉辦百花宴的各項事宜,禮部呈了單子上來了,請陛下過目。

於是楊熙便趁機道:“那麼便去看看。皇后啊,這百花宴是大事兒,你也和朕同去,一塊兒拿個主意出來。小狼在這裏陪着小眉說說話,等晚了一塊兒去皇兄那裏吃飯,我等着你們。”

楊曄忙站起身來,道:“皇兄,我還得……”楊熙狠瞪他一眼,打斷了他的話:“我等着你去,不許亂跑。”言罷伸手扯起岑文姜,令宮女抱了楊槊,施施然去了。

楊曄無奈,只得又坐了下來,也想不起來要說什麼,眼光便緩緩地掃過織錦亭周遭的牡丹,隨口道:“離三月三沒多少天了,看今年牡丹這樣子,屆時開得了嗎?”

岑武眉道:“今年天是冷了些,到現在還春寒料峭。我去問過任叔叔,他說還得再冷幾天。因此我們在那邊建了幾個大暖窖,我已經讓人把許多牡丹連盆搬進去了,現在花苞比外面的大好多,屆時一定能開放,你要不要去看看?”

楊曄微笑,只是不說話。岑武眉聰慧伶俐,已經瞧出他不想去,便笑道:“是小妹的不是,你的病才好些,正該多歇歇。被那花氣熏着也不好,還是不要去了。”

楊曄便道:“等我過兩天好些,一定去看。”

待走出很遠了,楊熙回頭織錦亭那邊看,見到楊曄和岑武眉相對而坐,不知道岑武眉問到了什麼,楊曄顯得專註了許多。

他迴轉頭來,笑道:“你看像不像一對兒金童玉女呢?”

岑文姜卻沉下臉,淡淡地道:“看不出來。”

楊熙只當她是故意跟自己鬥嘴,也不當一回事兒,自言自語地道:“我大衍皇朝的親王均着紫色服侍,小狼穿上雖然好看,但跟他活潑的性子可是不符,他還是穿紅色的好看些。回頭朕專程賜他紅色的衣服穿。”

岑文姜冷笑一聲,簡直要嗤之以鼻,拚命忍住了,笑道:“他便是穿上天下最值錢的衣服,那無賴風流的脾性卻如何能遮掩的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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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梅同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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