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楊曄抬頭對董鴿道:“我受傷了,想走也走不了,容我歇息一晚行不?另我有幾句話想和你家大人說,你行個方便。”不等他答應,便起身理直氣壯地把打算阻攔的董鴿扒拉開,挪到凌疏身後不遠處,道:“凌疏,你這是決定要去偏關嗎?”
凌疏並不回話。楊曄等了一會兒,開始自言自語:“十幾車的禮物不夠,還得進歲貢,別說二十萬白銀,二十萬匹絹帛,便是從前你們提出的五萬絹帛和白銀,那也不少啊,錢少就不是錢了嗎?拿着這五萬兩白銀,就是把京師再加上長安各處秦楚館中的頭牌睡遍,也花不完!”
他如此知曉行情,凌疏忽然斷喝道:“你閉嘴!”楊曄果然閉嘴,片刻后卻又咕噥道:“你們做得,我說也說不得么?”
片刻后,卻聽凌疏道:“那五萬兩,我問過羅將軍,他說只要能保得邊境平安三年,還是值得的。因為開放了邊境貿易,大衍並不吃虧。西迦可以過來買賣的東西太少,只有馬匹和毛皮,這都是大衍需要的。而西迦急需中原大量的茶葉絲綢糧食,這般交換下來,很快就可以賺回成本。”
楊曄見他竟然肯跟自己說話,不由得喜出望外,趕緊湊近了些,道:“聽起來倒也不錯,但是你家皇帝陛下竟然想起來去跟金雅仁借兵,這可就太冒險了。哼哼哼,金雅仁一片狼子野心,恐怕屆時請神容易送神難。別說我了,你去問問偏關的羅瀛,再去問問範文粵和贏綉,看他們誰肯乖乖把金雅仁放進關里?”
這次凌疏沒有再回話,楊曄覬覦着他的背影,一邊啰嗦,一邊趁勢坐了下來,接着跟他搭訕:“凌疏,若是消息確鑿,你去偏關,你能幹什麼?莫非你還要違抗聖旨不成?”
凌疏不知道自己能幹什麼,實則他如今心中一片茫然,只有先去偏關找到羅瀛商議一番再說,因此沉默着,任楊曄在身後嘮嘮叨叨。聽他接着道:“趙王和當今陛下是兄弟,兄弟間的事情,關起門來自己解決就可以了,不管誰勝誰負,這天下終究改不了姓。若是不小心交到外人的手裏,那麼始作俑者便成了千古罪人。當然我楊曄從來不在乎什麼罪人不罪人的,我想你也不在乎。可是你家皇帝,他能不在乎嗎?還是他在明知故犯?或者他根本就沒有把這大衍的江山放在心上?”
見凌疏依舊沒有回應,楊曄不着痕迹地再挪得離他近了些,接着道:“你從前大概不常出大理寺,對外面的事情不是很了解。慢慢你就知道了。平常的事情你想幹什麼都可以,比如你,給人上個刑啦,手癢殺個人啦,這都不算什麼。比如我,見色起個意啦,相中的東西(好比你)想下手搶了,這也不算什麼。可是有的事情,那說不能做就是不能做。不然萬人唾棄的滋味,可是不好受。所以凌疏,若是皇帝陛下執意如此,你就得另尋出路了,我這裏有個人介紹給你,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凌疏聽着,滿以為他會提趙王楊熙的名字,卻聽他厚顏無恥地道:“我這人雖然人品不太好,但我對你可是真心實意的,你給我上刑,攆着打我,我都不跟你計較了。不信你去打聽打聽,我對誰這麼好過?你……啊喲!”
眼前一道劍光挾着寒風撲面而來,雖然與先前相比少了許多的殺氣,但不躲還是會要人命的。楊曄只得故技重施,隨着他劍勢一個伏地打滾堪堪避開,聽他冷聲道:“這次我願意放你走,你就趕快滾,省得我改變主意!董鶉,送他走!別再讓我看到他!”
董鶉和董鴿應聲跑過來,伸手就去扯楊曄的手臂,打算強行把他拖走扔掉。楊曄不想走,正準備跟他接着撒賴,卻見一個翼軫衛匆匆過來,道:“大人,剛才卑職伏地聽聲,北邊許多騎兵過來了,想來是西迦國的。”
凌疏聞言,側耳細聽,果然聽到北邊隱隱的馬蹄之聲,震得腳下的大地似乎也跟着輕輕顫動,聽來勢,必定是千軍萬馬鋪天蓋地。這幾十個翼軫衛,可不是敵手,凌疏站起身來,道:“走。”一轉頭間,卻見楊曄已經自發地爬上了一匹馬,身手利索得怎麼都不像個受傷的人。
他視而不見,自行翻身上馬,帶着屬下往南面接着撤走。董鶉和董鴿見他這般,只好兩人將就着共乘一騎。翼軫衛的馬匹都是大衍王朝中精選出來的,奔跑極快,沒多長時間就將西迦的騎兵再一次甩開。
但眾人道路卻不是太熟,走到這一日晚上,到了草原和戈壁的交接階段,有幾條不寬的河流阻住去路,均為黃河支流,繞得幾繞,總算撿水淺的地方過了河。
凌疏不敢多耽擱,便接着前行,等到天微明的時候,凌疏凝神望望四周景色,路邊一堆亂石,形狀如一頭雄獅,他心中一跳,道:“這地方我們剛才已經來過了!”低頭掃視地上,戈壁灘上果然一行亂七八糟的馬蹄印,想來是適才自己這行人留下的。
原來此處地形微有些複雜,眾人轉了小半夜,竟然又轉了回來。但此時天色已明,看着太陽升起的方向,瞧准南邊走下去,應該不會再錯。
恰此時,董鶉忽然指指北邊,道:“大人你看。”
北邊天際,一道塵煙挾裹着隱隱的馬蹄之聲,橫卷而來,凌疏道:“快走!”打馬往南行來,眾人忙跟上。待行出不遠,卻聞聽左邊不遠處亦是陣陣馬蹄之聲逼近過來,看來這麼走錯一下路,已經被西迦騎兵追上,而且有一路從側面包抄了上來。他們的目的地偏關本在東南方向,如今凌疏只得帶人往西南側走。行出不遠,聽得水聲隆隆,一條極寬的大河擋住了去路,竟是走到了黃河邊。
於是眾人只好沿河南下。這般一路遁逃,行出不遠,一個翼軫衛忽然策馬行到凌疏身邊道:“大人,前面東南方也有人聲,聽來勢同樣為大批的騎兵。”
凌疏聞言駐馬而立,四處觀望,四周荒無人煙,河上也無舟船之類,唯有沿黃河前方似乎沒有兵馬攔路,還可以遁逃,便道:“快走!”打馬沿河而下,眼見得三處人馬挾着塵土漸漸逼近過來,翼軫衛迅速組成一個圈子,將凌疏和董鶉董鴿圍在裏面,楊曄因為一直緊緊跟着凌疏,此時佔了些便宜,順勢也被保護起來,一邊跟着他逃走,一邊不忘了東張西望地看熱鬧。
遠處捲起的塵煙中隱隱地旌旗飄搖,西迦兵士頗具特色的服飾已經看得很清楚,慢慢逼近過來,楊曄慌忙攆到凌疏身後,低聲道:“凌疏,你會水不?若果然逃不掉的話我可以帶着你潛水逃走。”
凌疏道:“滾。”
楊曄道:“你心疼我受了傷,讓我自己先走?那可不成,要走咱們一塊兒。”
凌疏不理他,全神貫注策馬奔馳,間或抽空看一眼逼近的敵兵,但漸漸地卻覺出不對來了,西迦兵士沖的似乎不是自己這一干人,卻衝著東南邊的那一批兵馬過去。他極目天涯,看到東南面的騎兵已經奔馳過來,瞧衣甲竟是大衍兵馬,旌旗上隱約“北辰”二字。凌疏一呆,北辰這姓甚是少見,除了北辰擎還能有誰?卻聽身後的楊曄已經忍不住開始雀躍歡呼:“雲起啊,我的親親雲起啊,是你來接我了不成?!”
凌疏臉色大變,眼見四面都是敵人,不管自己落到誰的手裏,結果難料,於是拚命地抽打自己的坐騎往前跑。他這一群人均着黑衣,在這一片蒼涼的戈壁上十分顯眼,很快就被追過來的西迦兵士發現了,一輪羽箭如急雨般掃了過來,眾人紛紛執兵刃擋開,混亂中便有幾個翼軫衛中箭落馬。
恰此時,大衍的兵馬有兩隊隊騎兵一前一後並列斜行過來,行動極快,前面一隊手執連發強弩,一輪箭雨掃射回去,頓時阻住了西迦騎兵的來勢。接着另一隊從後面迅速穿空而上,均手持長刀,斜砍過去,姿態和角度如出一轍,刀風互相借勢,匯合成一道狂猛的殺氣,西迦兵士抵擋不住,頓時紛紛落馬。
楊曄看在眼裏,激動得熱血沸騰,道:“凌疏凌疏,你快看!雙翼雁行陣!我見過這個陣勢的操練,兵士一起出刀,互相借勢,威力就大增。這是從大雁排成的陣型中瞧出來的訣竅啊!”
凌疏回頭瞪他一眼,冷聲道:“你想出來的?”
楊曄頓時氣餒:“不是,我……好罷,我是個吃貨。”他正打算駐馬觀望,卻見那雁行陣一擊得手,又飛速地退了回去,西迦一股兵馬便接着席捲而來。楊曄只得跟着凌疏,接着打馬奔逃,一邊咕噥道:“雲起沒看到我在這裏么?也不過來救我。”
這般奔走片刻,眼見得西迦兵士步步緊逼跟過來,前面斜刺里一個不高的土丘后,忽然響起了喊殺聲,楊曄的馬嚇得驚跳起來,卻見衝出來一隊騎兵,領頭的竟然是北辰擎的一個副將,一看到楊曄,便對他打了個手勢,叫道:“北辰將軍說了,淮南侯快往南走!半個時辰后停下,等待匯合!”接着帶人如一柄利刃般從楊曄等人身後插入,阻住了西迦兵士的去路。
楊曄一聽北辰擎安排得如此體貼周到,竟然不用自己這傷重之人出半分力氣,一時間感動的熱淚盈眶,謹遵將令就接着落荒而逃,任後面鮮血四濺喊殺震天。
其實北辰擎也是在邊打邊跑,西迦這次是先頭隊伍,大約有兩萬人。而他這次出來只帶了三千騎兵,人數和西迦的兵馬相去甚遠,待狹路相逢,便把兵馬分成了小股,藉著裝備精良行動迅速,不住地利用陣型從兩側攔截包抄敵兵,以便於掩人耳目。西迦帶隊的首領是金尼克,被他繞得暈頭轉向,也弄不清敵方究竟有多少人,最後只得收拾兵馬,暫且退了去。
北辰擎趁着他這一時糊塗,帶着人揚長而去。
楊曄看到一身亮銀盔甲英挺俊秀怎麼看怎麼順眼的北辰擎策馬而來,這一瞬間,眼淚差點奪眶而出:“雲起啊雲起,我總算活着見到你了!你來的可真快,真及時!”慌忙打馬迎上去,北辰擎身邊是一身狼狽的白庭璧,此時眼淚汪汪地叫道:“侯爺,侯爺,我快擔心死了,嚶嚶嚶嚶……”
北辰擎在馬上拉住了楊曄的手,道:“小狼,我已經讓人在這附近找你好幾天了,幸運的是他們昨天就碰上了小白,才知道你落在西迦那邊,可是擔心的不得了。剛才我就看見你了,但是恰恰我要把一股敵兵往那邊分散,就借你將他們引了過去。你累不累?西迦兵馬比我們多,這是被我繞糊塗了,暫且沒有追來。這兒離關口尚遠,因此我們還得接着走!前面袁將軍的副將帶着皮筏子在河岸上等着呢。”
楊曄忙道:“不累,不累!這就走。”正準備跟他撤走,忽然想起凌疏來,忙回頭尋找,卻見凌疏帶着翼軫衛早已往東南方向行出去了老遠,竟是將自己這阿花娘子無情地拋棄了。
雖在情理之中,楊曄還是忍不住嘆口氣,慌忙打馬追了過去,一邊追一邊叫道:“凌疏,你別走,我有話要說,你等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