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舟(四)
夜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遠處的夜空裏出現一個明亮的光點,浮遊般地升空,看似遙遙地直逼那一輪恬靜的月亮。
等到它上升在夜幕中央之時,空中忽然爆出一聲悶沉的爆音,接着,那一個光點就炸開了,像是花苞綻放,像是恆星爆炸,勾勒出千百到色彩絢爛的花雨,徐徐地降落,隨後再徐徐地消隱在沉沉的夜色當中。
就像落幕一樣美好。
斑斕的光色映照在女孩的臉上,她默默地眺望着天上的花開與花落,時光彷彿拂過她的發梢,靜靜地流轉而過。
她仰起臉,目光微動,彷彿在描繪着這一刻寧靜安好的時光。
一朵煙花落下了,又一朵接着升起,天空上,轟鳴不斷。
在燦爛的炸響聲里,她聲音輕輕地對身旁的少年說,“明天要出城一趟,所以...”
“你就不用等我了,這兩天。”她說。
大海愣了一下,“幹嘛去呢?”
“謀劃了很久的一次行動,對方有點棘手,所以需要一些時間準備。”
“那應該是機密吧,”大海說,“跟我說,不要緊吧?”
“沒關係,我相信你,”琳說,“況且,那人你也不認識,即便知道了也無妨,你就算想通風報信,也不知道該找誰報。”
“但我可以在城門上面拉一張橫幅,”大海說,“上面寫‘祝琳警官的突擊行動圓滿成功’,那樣擺上半天,估計周圍一帶的壞蛋們就都知道了。”
“你不會這樣做。”琳肯定地說。
“為什麼這麼肯定?”大海又愣了一下。
“因為太麻煩了,那種損人不利己的麻煩事,你沒必要去做。”
“也是哦,”大海笑笑,“那我該說什麼呢,祝你一路順風咯?”
“謝謝。”琳回過頭,繼續眺望着天上起落的煙火。
“客氣,”大海說,“不過要注意安全啊,記住,打不過一定要跑啊。”
“嗯,”琳點點頭,說,“知道了,啰嗦。”
微風吹過楊柳,冒綠的柳枝隨風飄搖,遠處的綠草地上,有小孩在拉着風箏歡快地追逐,拉緊在天上的風箏,看起來就像是游魚,隨着孩子們歡快的腳步,一樣快樂地游曳在深黑空中的那場紛繁花雨里。
他們歡快地大呼,歡快地大叫,響亮的聲音久久地迴旋,然後被風帶走,又久久地回蕩在城市的上空,似乎在隔得遠遠地回應天上那一場絢麗的花雨。
草地上的大人們席地而坐,微笑地看着他們,他們圍在一起,男人們手裏大多拿着一瓶酒,樂樂呵呵地跟其他的酒鬼們有說有笑,一邊大口喝酒,一邊大聲叨叨,時不時便會發出痛快地一聲敞亮的大笑。
而有的人則站在烤架的旁邊,一邊忙着盯緊爐子裏的火候,一邊忙着給放在烤網上的食物塗抹醬料。
溫暖的春風不疾不徐地吹過了他們的臉龐,爐子裏的火炭噼啪地爆開,飄渺的火星騰起后,又消隱地夜色里,就像是靜謐夏夜裏的螢火蟲。
不曾想過這個節日原來是這樣的美好,大家似乎全副身心都沉浸在這漫遊悠遊的快樂里,忘記了煩惱,忘記了憂愁,把所有令人不快的東西拋飛在九霄雲外。
原來,快樂也是挺簡單的一件事,其實也不是很難,觸手可及的...快樂。
“好想變回孩子,”琳忽然說,“生活在這樣和平的地方里,每天都在無憂無慮地奔跑,每天都在無憂無慮地笑,從不會擔心失去什麼,也不會害怕壞事的到來,就算是遇到再不好的事,背後也會有人給你撐着,無條件地呵護你,愛護你。”
“小孩才不會想那麼多,”大海說,“小孩只要將別人給予的愛,統統當成理所當然的就好了。”
“是吧,這就是無憂無慮的代價吧,可還是很想...很想當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孩子,”琳問他,“你呢,你想當么?”
“不,我想當一棵樹。”大海說。
“一棵樹?”琳愣了一下,“為什麼呢?”
“嗯,就是一棵樹,就種在這裏,默默地生長,默默地看着這一切,看着春去秋來,看着世事變遷,”大海說,“直到在未來的某一年裏的某一天,或是被天上的轟雷劈焦,或者被人砍倒,當作乾柴燒掉。”
“活那麼久啊,一直一個人,”琳輕輕地低聲說,“聽起來也不是一件很好的事呢。”
“不要緊,”大海笑笑,“總會遇到過路人,或者是路過的動物們,要是他們覺得累了,就儘管坐下來,靠着我身上睡一覺就好了,那樣我就不會太孤單了。”
“那小白呢,小白怎麼辦,”琳說,“你要是變成了樹,小白一定會很難過的。”
“所以我才說這是一個夢想,”大海還是笑,“美夢向來易醒,夢想往往都不能照進現實的呢。”
“才不用擔心小白呢,他要是難過,你就給他兩顆糖,他立馬就會開心到好像見到我死而復生那樣的了,小孩子就是這樣,一種很容易哄的生物呢。”
“那因為我不是小孩子,所以我就不容易哄么?”琳說。
“不知道,”大海聳聳肩,“你跟別的女孩不太一樣。”
“怎麼個不一樣,”琳看着他的眼睛,“你認識很多個女孩么?”
“說多也不多,”大海想了想,說,“以前鎮子上有十幾個吧,來到這裏后也有兩三個吧,還有‘雪’,加起來...總共有二十來個吧。”
“來到這裏的兩三個裏面包括我么?”琳問他。
“不包括,”大海說,“說了,你不太一樣嘛,而且,問問題的是你,索性就沒概括進去了。”
“我怎麼個不太一樣?”琳又問,“跟‘雪’比起來,我也不太一樣么?”
“是啊,確實不一樣,跟她們見面的時候,都是很平常的那種見面,就像是路過打打招呼,”大海一本正經地說,“可跟你不一樣啊,記得吧,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就把刀拔出來了,那怎麼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