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淡藍色的女孩(十七)

第55章 淡藍色的女孩(十七)

關在黑暗裏的感覺,就像是一場迷失在深林里的夜行,周圍都是岔開的樹枝丫杈,失去了月色的影射,乖張的造型,看起來就像是張牙舞爪的山鬼。

樹葉重重疊疊,能夠遮住天上的夜光,卻擋不住四處流竄的冷流,空氣又濕又冷,夜越陷越黑,那種感覺也越來越深了,那種...舉目無親的感覺。

他被綁帶束縛在一張木凳上,木凳的樣式看起來已經很舊了,綁帶更是破爛得不像話,到處沾滿了洗不去的血跡。他低着頭,似乎在用漫長的沉默對抗漫長的黑暗。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有些東西彷彿深入骨髓,無時無刻不在迴響在他的腦海里...是害怕么?是孤獨么?是悲傷么?還是別的一些...很可怕的東西?

他不知道。

此刻,他就連簡單的抬手動作都做不到,身體好像已經徹底地壞死了,提不起任何力氣,唯獨蜷縮在胸膛裏面的那顆心臟...仍在微弱地跳動着,透過波動和頻率告訴這個世界,他還沒死,他還活着。

忽然,白色的燈光從他的頭頂上打來,漸次地往外散開,就像一隻紙卷的漏斗,照亮了空中的灰塵,也罩住了四周的虛無。

“杜巴,”有人在喊他的名字,“那些葯你從哪裏找來的?”那是一個男人的聲音,他站在漏斗外面的黑暗中對他說話。

那個男人的聲音聽來很低沉,帶着半分乾澀的嘶啞,就像是站在枯枝上等死的烏鴉,就像被困在這裏等死的自己,都是快要死掉的畫像,縈繞着一股快要死去的蒼涼。

這裏是哪裏,是進去地獄之前設定的關卡么?

在這裏,你需要坦白這一生的所作所為,然後再由判官決定將你送往那一層地獄么?

“杜巴,你可知道它的嚴重性么?”那個男人又問他。

知道又怎樣,不知道又怎樣,那些都過去了,都是些沒辦法的事...他還是低着頭,在心裏對那個男人說。

“你殺了人,你知道么?”男人又說。

“知道,”杜巴緩緩抬起頭,嘶啞地說,“但是,現在說對不起也不頂用了吧?”

啪嗒一聲,男人點燃了一根香煙,手指夾着煙,輕快地開口,“對,人已經死了,這是木已成舟的事實,道歉確實不頂用。”

“那要給我判刑么?”杜巴說,“還是直接把我送去地獄?”

“很想死?”男人吐了口煙,煙霧騰起在燈光的漏斗里,迷迷濛蒙的白光下,那一雙隱藏在黑暗中的眼睛,就像是那根煙上的火星,若隱若現地閃爍着晦暗的光芒。

“不想死,”杜巴說,“來之前很想死,但現在又不想死了。”

“想死又不敢死,這也在側面印證出你的懦弱和膽小,以及那怕死的人格,”男人饒有興趣地吸着煙,“因為你不敢面對事實,一直處於一種逃避的狀態,又怕死,所以才想到要麻痹自己,繼續這樣苟且地活着,直到溺死在無痛的幻覺里?”

“不是這樣的,”杜巴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想要反駁,“我不是怕死,我只是...只是想藉助那些葯來...結束自己。”

“有什麼遺言么?”男人打斷了他的話。

“那倒沒有。”杜巴說。

“有沒有什麼朋友,”男人說,“或者親戚之類的人,沒有話想要對他們說么?”

“沒有,不認識什麼朋友,也沒親戚,”杜巴說,“唯一的親人是我哥,但是他已經死了,就沒有話要說了。”

“父母呢?”男人咬着煙根,“沒有父母,難不成從石頭裏蹦出來的?”

“很早以前就不見了,在我出生沒多久就不見了,”杜巴苦笑地說,“丟下我和我哥,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可能是為了愛情,跑去過二人世界了。”男人戲謔地笑。

“可能吧,”杜巴慘淡地說,“但你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但你殺了人,”男人看着他,“你殺死了人,這件事也不好笑。”

“我也不想這樣的,那都是沒辦法的事...”他試着開口辯解,但是想好后剛到嘴口的話,卻又收住了。

無力的說辭,只有弱者才會總想要逃避。

“這句話你已經說過了,”男人淡淡地吐了口煙,“在我們開始談話之前。”

“是的,是我動的手,”杜巴說,“我當時是想過要殺了他,然後就把他殺了。”

久久的沉默,男人沒有再說話,杜巴也沒有回答他,像是累了,低下了頭。

忽然,掛在天花板上的白燈啪的一聲熄滅了,像是線路燒掉了,又像是有人提起了開關,沒什麼徵兆,就像它亮起的時候那樣猝然。

果真是沒有辦法避免了,一切似乎都是早已註定好的。

如果不是這樣,如果不是那樣,他就不會加入那場野蠻的搏擊會,不會認識那些莫名其妙的人,不會跟那些莫名其妙的人去買那些莫名其妙的藥粉,不會沉浸在那些莫名其妙的幻象里,不會莫名其妙地去偷去搶,也就不會殺人,不會來的這裏。

他打心裏也不想這樣那樣的,對於當時的他來說,這些都是沒辦法的事情。

誰讓那時候的他過分的悲傷,又過分的膽小,過分的孤獨,過分的只想着要逃避那撕裂心臟般的事實。

當那麼多的過分加在一起,他便很難再掌控自己,很難忍住不做一些出格的事,很難不想着要藉助那種莫名其妙的藥粉來逃避痛苦難耐的現實。

那種東西一旦染上了,是具有依賴性的,漸漸的就變成了一種濾鏡般的東西,會替他過濾很多不願面對的東西,久而久之,他就依賴上了這面濾鏡,也只有通過這面濾鏡,他才能像個正常人一樣接觸這個社會,這個世界。

他就像一個心靈殘疾的人,只有依賴人為的義肢才能一步一步地走下去,走向與人間平行的地獄,一步一步地喪失自我。

如果現實足夠美好,誰又會渴望活在幻象里,如果不是命運太過不堪,誰又會忍受不了折磨,想要就此終結往下的行程。

如果說人生是一場列車上的旅行,那麼站到了,旅客就要下車。

離開之前,想想,其實也沒什麼話想要留下,非要說有,那大概就是有點不甘心吧,畢竟本來是一張長途車票,硬生生給自己截開了一半,只好半途下車了。

想想,還是挺不甘心的,但沒有辦法,自己造出的因,就該自己承受相應的果,這是道理,就像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是個不折不扣的道理。

“當我的狗吧,為我賣命,”男人一邊說,一邊踩滅腳下的煙頭,“這就是對你的處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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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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