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淡藍色的女孩(十四)
“自蒼城建立之日起算,我等已經在這座佔據大陸北部要塞的地方佔據了二百二十三年的時間,”陰影繼續說,“在這二百來年的期間內,我等固守‘北路’與‘北境‘的入口,同時成立了專門培訓神師的學院,造就一批又一批心繫和平的正義之士。”
“正是藉助他們的力量,我等才得以維持這座大陸上的短暫和平...”
“前情提要,毋須多講,”另一道陰影開口打斷了他的話,“勞煩主座直接切入主題,恕屬下直言,您方才所說的那段話,我等已聽過不下百遍,早已牢記於心。”
“我已感受到那一滴龍血力量的枯竭,”又一道陰影沉聲說,“但足以取替我等的人,卻仍然遲遲沒有出現。”
“一旦失去‘蒼牙’的庇護,這段並不穩固的和平便會即刻崩碎,於是,戰爭將會就此開始,”又又一道蒼老的陰影緩緩地說,“連綿不斷的戰火將會波及整片大地,所有的生命都將被投入這個巨大的世界熔爐里,即便是我等的後人們,也無法得以倖免。”
“還有‘北路’,”第二道陰影說,“啟稟主座,自從三年前的那次獵殺‘蒼牙’的行動失敗,留給我等的選擇,便只剩‘北路’可走。”
“龍血力量的流失越發的嚴重,時至今日,我等倍為迫切地需要新一代力量的崛起,令其繼承我等的意志,替我等完成未了的夙願,時不我待。”
“沒有人可以戰勝‘蒼牙’,”他繼續說,“即便是當年,我等也只是僥倖擊傷它,死裏逃生地攫取到一絲延長性命的龍血。”
“那就這樣放棄了么?”一道陰影說,“歷年曆代的努力,僅因為一個不可能,就要放棄餘下兩百年和平的機會么?”
“三年前的事,難道忘了么?”第二道陰影緩聲說,“‘牧風之雪’已算是新生代神師之中最為強大的那一位,但結果卻是黯淡的,最終還是敗倒在‘蒼牙’的面前。”
“不,她不是最強的,”上一道陰影說,“還會有更強的,在不久的以後。”
“桀,你這個瘋子,在此,我不得不警告你,”第二道陰影冷冷地看着他,“難道你認為此前你鬧得很不夠么?”
“前日發生在市郊的那場屠殺,想必諸位早有耳聞,據機動隊的初步核算,此次事件共計死亡一千五百四十二人,這不得不說的是一個駭人聽聞的數字。”
“但更為可怕的是..場內沒有一句完整的屍體,所有的死者都是在最為殘忍的折磨下死去的,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桀,你這個可恨的變態學家!”
“為了加速物種的進化,篩選出最強大的生命體,以此作為基礎推動世界和平,我們總是需要付出一定量的代價,”上一道陰影輕笑着說,“所謂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所詮釋的就是這樣一個道理。”
“那不過是一場意外,為此消耗掉的不過是一些無名的劣質品種,在放眼歷史長河之中,也不過是一朵短淺的水花罷了,這是可以說是很常見的事情,根本不值一提。”
“所謂的正義,跟小孩子想像中的一廂情願不同,向來都要付出代價的,世界並不是非黑即白,更多的是...混有血漿的渾濁灰色,”他依舊冷冷地笑,“您說對吧,警官大人,您的手裏...不也同樣擁有一位出自我手的‘優質產品’么?”
“桀,請你說話放得尊重一點,他是人,而不是產品,”第二道陰影說,“是個活生生的人類,無辜的孩子,就跟那些被你燒死的人一樣,而不是什麼狗屁產品!”
“警官大人不必動怒,在下並沒有侮辱您,以及您那位的意思。”
“只是料想不到,即便是到了我等這種早該入土的年紀,卻仍然堅信着童話故事中的那些愚蠢哲理,”上一道陰影還是笑,“所謂的童話,終究不過是人們的臆想而已,在現實世界裏這部龐大而複雜的機器里,我們每個人都是微不足道的齒輪。”
“那些被燒死在市郊的人也好,高居於此的我們也罷,都不過是被擺佈在棋盤上的棋子而已。”
“決定棋子命運的,絕不會是棋子本人,”他轉而看向主座,高聲地說,“從‘北境’回來的那一日開始,我們都把自己的命運毫無保留地託付給了我們的棋手,我只是適當地提出建議,至於最後決議的結果,還是全憑主座大人親自定奪。”
他說完以後,昏沉的大堂隨之陷入了沉默,掛在高牆之上的掛鐘緩緩地轉動着。
秒針咔咔咔地走,每走完一圈,分針就會輕輕地顫動一下,連帶着那一根彷彿定止不動的時針。
圓桌上光影變幻,時間推動着三根微不足道的指針,悄悄地朝向下一個數格移動,無可察覺地把白天帶向了黑夜。
陰影們仍在保持着沉默,彼此之間無聲地對視,彷彿該說的話已經說完了,剩下的便只有這種浪費時間般的眼神交流。
換而言之,他們都在犯罪,犯下空耗時間的罪行,空空地耗走這些在他們漫長的人生里顯得微不足道的時間。
過了不知道多久,沉默了許久的主座忽然開口,他對着堂內的所有人說,“諸位,眼下的時局不容樂觀,雖說各方勢力暫且仍被我等壓制,但業已在各自蓄力,只等蒼城衰弱之時,便會發起戰爭,將我等心繫的和平推向不可挽回的惡劣境地。”
“心懷狼子野心的陰謀家向來不佔據少數,而維持光明所需要的代價無疑是沉重的,我等亦不能再繼續地保守等待,因此,在下決議,”他沉聲說,“於本次神師資格考試之中開啟‘北路’的試煉。”
“諸位可有異議?”他眼神平定地環顧眾人。
眾人默不作聲,用習以平常的沉默代表了認同。秒鐘繼續咔咔地運轉,收回視線的主座率先站立起身,正面對向前方。
隨後,幾乎同一時間,所有的座椅都被推開,這些隱匿在陰影里的人們不約而同站了起來,沉默地凝視着前方良久,爾後深深地一鞠躬,肅穆的氛圍,就像是在舉行一場見不得光的葬禮。
名副其實的葬禮,他們的生命早已捉襟見肘,說不定哪一天的哪一刻就是忽然間走掉哪一位,再也無法相見了。
沉寂的空氣里,主座定定地看着漂浮在眼前的黑暗,然後輕聲說了一句,“散會,感謝諸位的參與,在下不盡感激。”
...
清晨,破雲的清光之中,學院炊事班的新夥計小白起了個大早。
但他精神卻不怎麼好,此刻正聳拉着腦袋,沒頭沒腦地抱着一根大白蘿蔔,蹲在廚房外的階梯上,手裏拿着一把小刀,一邊有一下沒一下地削着蘿蔔的皮,一邊怔怔地看着通往學院正門的那一條小路。
“吃蘿蔔不削蘿蔔皮,不吃蘿蔔就削蘿蔔皮。”他抬起眼皮子,沒精打采地哼哼。
蘿蔔是中午做菜用的,菜單上寫的是蘿蔔燉牛腩。
這已經是大海離開他的第三天了,也是他失眠的第二天。
下意識的,他開始感到不安的恐懼,彷彿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正慢慢地離他遠去,就像蘿蔔皮離開了蘿蔔,牛腩離開了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