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杯
()飛機抵達韓國已經是傍晚了,女孩自然不會指望高永夏跑過來接機,不過由於摸不准他明天什麼時候動身飛往日本,所以她還是沒有和同行的工作人員前往下榻的酒店,拿着之前抄下的地址便在陌生的街頭獨自轉悠。
當面前那扇門打開的時候,女孩滿意地看到了對方滿臉愕然的表情,於是挑眉道:“你不想請我進去嗎?”
“進來,真是的,就算不看時間也好歹事先說一聲……”高永夏頗為無奈地微微側身讓女孩進去,瞥了她背上那個沒什麼分量的背包一眼,嘴角不禁抽了一下,這傢伙該不會是剛下飛機就直接過來?
“反正我知道你今天在家就行了,過程不重要。”看見屋內並沒有其他人在,女孩自然是沒有跟他客氣的打算。世家禮儀的那一套,用在面前這傢伙身上絕對是一種浪費。
“下一局之後我送你回去!”高永夏將棋盤搬到客廳,如果她不是朴老師的外孫女,他實在懶得管她的死活。
“等下完再!”她來找他可不是為了讓他送自己回去的。女孩端坐在棋盤一側,連猜子都免了,直接取下裝有黑子的棋盒。
高永夏見狀亦不再說話,直接坐到她的對面等待黑子的落下,一場激烈的快棋戰由此展開。
一個多小時以後,女孩咬牙投子認負:“我輸了。”
“剛才不應該下在這裏,角落這邊應該先緩一下……”女孩懊惱地說,由於思慮不周而錯手下了一着壞棋,在高永夏的白子面前自然是再無翻身的機會了。
“你以為我會放過這裏的黑子嗎?”高永夏挑眉反問,她未免太小看他了。
“那你覺得我會怎樣對這條白大龍?”指尖指着棋盤,女孩同樣回了他一記白眼,他以為她是誰?
兩人同時嗤笑了一聲,氣氛比剛才更要劍拔弩張。
“對了,上次塔矢名人說在日本也有可以和我匹敵的人,但他說的人不是你。”火藥味濃重的復盤好不容易終於結束了,而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似乎也並不和平到哪裏去。
“亮君是不是可以和你匹敵,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嗎?你們去年下過一局。”還誰都不肯告訴她那一局的結果。一想到這裏,女孩又瞪了對方一眼。
“如果他還是去年的他,塔矢名人這句話還有意義嗎?”高永夏的表情依然驕傲得不可一世,他自然知道面前這傢伙和那人絕對關係不錯,不然去年也不會讓他特意去了道場。
“高永夏你可以再拽一點沒關係,如果你求我的話我可以考慮一下把他最近的棋譜擺給你看……”看這傢伙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經對亮君有了戰意。這次的北斗杯,哪怕只是作為一名觀戰者,她也不願錯過,反正這一次她一定要看到他們下的棋。
“對了,高永夏你上次接受日本記者採訪的時候是不是說了秀策的……”壞話。後面那兩個字還沒說完,大門便被咔嚓一聲打開了,兩人下意識地循聲望去。
“誒,永夏帶女孩子回家了?”推門而入的是一名穿着職業服裝的女子,從年齡和外貌上判斷應該是高永夏的母親。
“伯母您好,是沙羅嘮叨了……”女孩躬身行禮,然後稍微解釋一下自己的身份,舉止大方優雅而進退有度,讓一旁的高永夏眼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剛才那個對着自己翻白眼的傢伙真的和面前的是同一隻嗎?不是親眼見識的話,他還以為是兩個品種的。
“走,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去酒店還是朴老師家?”實在看不習慣大久保沙羅這副讓人胃痛的模樣,高永夏果斷地下了逐客令。
“你陪我下去打車好了,不用送我回去……”女孩堅持,此刻高永夏臉上的表情完全沒有掩飾他內心的想法,於是當她笑眯眯地踏進電梯之後,第一件事就是“不經意地”踩了他一腳。
“喂,高永夏,別不小心輸給我以外的人了。”坐上計程車之前,女孩回頭挑釁地說,然後不等對方回答就直接關上車門。
在計程車緩緩開出的剎那,女孩聽到了自窗外傳進來的一句話:“等你贏了我之後再對我說這句話。”
女孩並沒有再回答,隨着計程車開出了那條街道,停在紅綠燈的時候那位一直欲言欲止的司機終於忍不住開了口:“小姐,請問剛才的那位可是我們韓國圍棋界年輕一輩的第一人高永夏?”
“他是叫高永夏沒有錯。”至於那些前綴,在她成為日本圍棋界年輕一輩第一人之前她還真不想承認。
“那小姐您為什麼還說出了這樣的話?”內心的想法得到了證實,司機終於毫不掩飾地瞪大眼睛從倒後鏡看着車上的這位客人,視線里甚至帶着隱隱的憤怒。竟然讓高永夏不要輸給她以外的人?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是不是太過了?
“因為我就是這樣想的。”女孩理所當然地回答。他是自己認定的對手,當然只能敗在自己的手上了。
這次北斗杯中,如果贏他的人是亮君的話,她或許還能接受,如果是其他人……她還真的沒有辦法想像出來。至於為什麼是亮君么,不知為何,女孩突然想起了今天早上她離開塔矢家時候那人的一臉溫柔,還有那句彷彿猶在耳邊縈繞的“加油”……
……
兩天三場的比賽,說不磨人是假的,雖然贏得不容易,但女孩最後還是順利地登上了冠軍的領獎台。如果不是怕丟了日本棋院,大久保家還有外公的顏面,別說參加謝幕會了,她甚至連獎金和獎盃都不想要了,然後在比賽一結束的時候直接飛回日本。但是她沒有這樣做,她也不能這樣做。
母親曾經跟她說過,當有一天她願意為自己不想做卻又沒有違背原則的事情上作出退讓,那就是她真正長大的時候。說實話,她一點都不稀罕這種長大,但是她必須知道自己必須學會,必須妥協。
所以等到女孩趕到舉辦北斗杯的酒店的時候,中國隊對日本隊的比賽已經開始了。看着對弈檢討室上面貼着“非相關人士不得入內”的告示,女孩只能無奈地折返到大盤講解會場。如果是一開始跟着倉田老師和其他人一起的話,她倒是可以厚着臉皮當自己也是“相關人士”,但是現在是比賽中途啊……
才走到轉角處,女孩便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正神不守舍地向著自己迎面走來:“呃,進藤伯母?”
“啊,沙羅小姐也來看比賽嗎?”進藤光的母親勉強扯出一抹笑容,她自然認得這個經常來找小光下棋的女孩。
“嗯,伯母是來看進藤的?進藤知道您來的話應該會很高興。”看着對方臉色不豫的表情,進藤他大概是落入了下風,她剛才看到宣傳單張,今天作大盤講解的那位老師批評後輩起來可是從來都不留情面,連自己也未曾倖免。
“不,沙羅小姐別讓小光知道我來過,那孩子自尊心很強……”
“雖然我不知道現在裏面的情況怎麼樣,但是我很清楚進藤的棋,越是陷入絕境,他所爆發出的力量就更不可思議,我覺得進藤伯母應該不願意錯過進藤這樣的一面?”就是因為這樣,她才會這麼忌憚進藤他,明明天分已經這麼高了,偏偏在危機到來的時候,那樣的成長速度就更快。
“真的嗎?”進藤光的母親不確定地問,視線卻是忍不住向著會場那邊飄去。
“嗯,我保證。”女孩的眼睛眯成月牙,如果能將進藤逼入絕境的話,那中國隊的那一位實力應該也不差?
看着屏幕上的三個棋盤,女孩的心裏已經有了一番計較:亮君的勢頭很好,估計可以帶到最後;社君的形勢似乎非常不妙,中國隊的那位很顯然就是在逗着他玩……看到這裏,連女孩也忍不住掩面。至於中間進藤的那一局……目前是白子大幅度領先,黑子幾乎毫無還擊之力——卻也只是“幾乎”而已,進藤他,已經開始着手反擊了,遺憾的是對方竟然還沒發現。
是太過輕敵還是……進藤的實力其實在他的對手之上?
當兩邊的三將戰和主將戰先後結束,所有人都將目光放在了中央的棋盤之上。進藤他依然在力挽狂瀾,對方的白子被逼得節節敗退,卻依然以先前積累下來的優勢居於上風,但地位卻是岌岌可危。
藤原老師你看到了嗎?這樣的進藤真的強大得讓人不寒而慄,這就是您選擇他的原因對嗎?到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進藤當日所說的“不會輸給一個看不起秀策的人”到底是怎樣的一番覺悟。
藤原老師您知道嗎?其實我一直都很羨慕曾有您在身邊指導的進藤,但是在這一刻,我卻竟然羨慕起能讓進藤這樣一個本來連拈子的手法也不會的人變成如今這個樣子的您。
結束了。沒有把握到最後逆轉的機會,進藤白白讓對方以微弱的優勢帶到了最後。但即使沒有完全這勝利的使命,他的棋已經足以震懾這個大盤講解會場上的人了。
“進藤伯母,進藤他真的很厲害。”輕輕地對身邊的人說了這樣的一句話,然後在對方錯愕的視線下微微欠身離開,向著對弈室走去。
這個時候,亮君他們不知道還在不在?
“明天對韓國對之戰,我要讓進藤擔任大將!”還沒走到門口,女孩卻聽到了堵在門前的倉田老師對着裏面的熱鬧大喊。
心裏咯噔了一下,倉田老師的這個決定……或許她並非無法理解,只是這樣的話,他要將亮君置於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