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矢名人
()“我認輸了。”下午的對弈,白子的攻勢依然充滿力量,反觀黑子的落子卻變得越來越束手束腳,沒過多久,少年眼看黑子的敗勢已是無法挽回,於是頹然認輸。
“謝謝指教。”大久保沙羅放下手中的棋子,抬頭看了對方一眼,終於不再掙扎了嗎?下午以來的她的對手表現明顯比早上遜色很多,似乎是背負着很大的心理壓力,能撐到這裏也已經相當不錯了。
“請問,大久保是那個大久保嗎?”在大久保沙羅即將站起之際,對面的男孩突然低聲地問。
大久保沙羅的動作一頓,嘴角也禁不住悄悄揚起:“啊!”她以自己的這個姓氏為榮,而終有一日,她也會為這個引以為豪的姓氏帶來更大的驕傲。
“沙羅桑也結束了?接下來要一起去下一局嗎?”才剛剛踏出對弈室,大久保沙羅遇到了正準備離開的塔矢亮,剛剛結束對弈的二人臉上皆無倦意。
“好啊。”大久保沙羅很爽快地答應了,下午家裏沒有人,而平時陪她在網上練手的那位現在也肯定沒空,她剛才還在苦惱下午要去哪裏找一個下棋的對象,現在有人主動送上門了,她自然不可能拒絕。
大久保沙羅眼眸一轉,卻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於是狡黠一笑:“不介意的話亮君先陪我去吃蛋糕,比賽之後我突然覺得有點饞了。”
“當然沒有問題。”聞言,塔矢亮先是一怔,畢竟以他和女孩的“普通同學”關係,女孩應該是不會提出這樣的邀請的,更何況現在的時間是下午茶也嫌太早了,但他隨即便反應過來了,臉上習慣性的溫文爾雅的笑容似乎發生了難以察覺的改變——他再次發現:或許即使撇開了圍棋,面前這位總是表現得客套疏離的世家女孩也並非表面上的難以相處。
而另一方面,大久保沙羅的思路卻依然簡單:她不過是還記掛着面前的男孩曾不止一次幫過自己而已。
或許能夠成為不錯的朋友,兩個本來各有矜持的人本來都覺得這似乎有點難度,但現在看來是以前的他們各自都想得太多了。其實小屁孩們的世界哪有成人的領域那麼複雜,一切不過是因為他們的心智太過早熟而已。
“市河小姐,我帶了朋友過來。”拉開紫水圍棋會所的門,塔矢亮說的是“朋友”而不是“同學”。
“小亮你來了,今天比賽順利嗎?咦……”市河晴美這才注意到塔矢亮帶了一個女孩子進來,這的確是非常少有的事情。
“您好,我是大久保沙羅,初次見面,請多多關照!”大久保沙羅上前一步,然後在對方愕然的視線下躬身自我介紹。
“你好,我是市河晴美,真是有禮貌的孩子啊!”反應過來的市河晴美本來想伸手摸摸女孩的頭,但剛伸到一半的時候卻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似得,於是不着痕迹地收了回來。面前的這孩子讓她想起了第一次看到小亮的情景,那種溫和禮貌的笑容和隱隱疏離的神態似乎比起小亮更甚,怕也是哪家老師的孩子?相比之下,小亮之前帶回來的那個有點毛毛躁躁的進藤光可能在性格上會更加容易混熟一點?
女孩默默地看了一眼貼在牆上的價錢表,剛想低頭掏錢,卻被塔矢亮阻止了:“是我邀請沙羅桑過來的,所以就不用了!”塔矢亮轉頭看着市河晴美,“市河小姐可以嗎?”
“當然,小亮你們先去下棋,我給你們倒茶。”市河晴美也擺了擺手,自從小亮退出學校的圍棋社之後,總覺得好像哪裏不一樣了,不知道這女孩的出現會不會又給小亮帶來什麼樣的改變呢?不過無論如何,小亮不用一個人下棋也是一件好事,這樣的他太過寂寞了。
無論塔矢亮是否會成為一名職業棋士,也無論他將來能取得多大的成就,在市河晴美的眼中,他永遠都只是一個孩子,一個讓人疼愛的孩子。是小亮,而不是小亮老師,僅此而已。
“開始我以為亮君的這一手是為了壓制左下的黑子,誰知道竟然是虛晃一槍,我在這裏是完全上當了。”大久保沙羅搖頭,雖然差距的確不是那麼容易拉近,不過她這裏的應對還是太過大意了。
“不要說是沙羅桑沒有想到,其實我一開始也並不是這個打算的,只是幾手之後突然覺得這樣的計謀或許更善,於是我就順勢為之了。”塔矢亮有點不好意思地解釋,“不過沙羅桑後來這裏的用大飛也是殺了我一個措手不及,這片白子就白白送給你了。”塔矢亮緊接着在棋盤上比劃了一下。
“那是因為亮君先前這一手給了我機會,如果白子早一步佔得了這裏的要點,那麼我必然就要馬上認輸了。”指着棋盤上的一點,大久保沙羅頓了一下,“其實我不明白亮君這裏為什麼是下貼,覷不是會更好嗎?”即使對方的棋力在自己之上,她也照樣敢提出質疑。
“這一手現在回想起來的確有點後悔,不過因為當時我有點忌憚下面的黑子會讓白子的孤棋變得更加不穩定,所以想儘快治孤,可是還是錯過了時機,讓沙羅桑快了一步。”塔矢亮亦坦承自己的失誤,卻帶出了自己的一番見解:“不過我覺得覷也不是最善得着法,白子的棋形並不完整,黑子這邊的威脅又太大了,我覺得光是覷一手是遠遠不夠的。”
“亮君說得很有道理呢,是沙羅想得太不全面了。但是如果不下覷的話這裏的白子又要怎麼辦?”大久保沙羅往棋盤上一點,正是因為當時塔矢亮選點失誤,她才能瞄準時機凈殺一片白子。
“唔,或者下在這裏?”塔矢亮略加思索,如果先沖斷了黑子呢,如此一來,白子就不用再受到牽制了。
“嗯,這樣的話白子就自由了,但是接下來的話我同樣會對這裏的白子發動攻勢,那亮君是打算犧牲這裏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雖然過程是不一樣了,但是結果還是一樣的。
“但是這個時候我也同樣能攻入這片黑子,即使犧牲了那片白子,最後的局面還是白子佔優。”計算一下往後的發展,塔矢亮覺得這樣的犧牲雖然是大了一點,但是白子並非一無所獲。
“但是亮君能保證你能憑那一丁點的優勢一直帶到終盤嗎?這樣也太冒險了?”大久保沙羅亦不客氣,棋盤之上她絕不相讓。看着棋盤上那片僵持的佈局,大久保沙羅忽然靈光一閃:“或者,這裏的白子其實可以交換一下次序?”如果實戰真的是這樣的話,黑子的麻煩就大了。
經大久保沙羅這麼一說,塔矢亮也明白其中的奧妙了:如果那兩手白子交換次序的話,白子即先手壓制住了蠢蠢欲動的那片黑子,又能乘機順利治孤,甚至順勢整理棋形,那麼整個白陣將會變得強大了不少。只是在實戰中這樣的妙手卻往往是可遇不可求。
“不錯的洞察力。”飽含威嚴的聲音讓塔矢亮和大久保沙羅雙雙抬頭——
“父親!”
“塔矢老師!”
看着兩小輩錯愕的表情,塔矢行洋緩緩開口:“你是大久保老師的孫女?”
“是的,我是大久保沙羅,塔矢老師您好!”大久保沙羅帶着敬畏的心情站起來躬身行禮,這位不怒而威的塔矢老師便是讓自家爺爺不得不服老的人。這種身經百戰的懾人氣勢,果然是最接近神之一手的人才能夠有資格擁有嗎?
“大久保老師近來好嗎?”銳利的視線直接落下大久保沙羅身上。
“祖父大人非常安好,每天都能找到人陪他下棋,他也經常叨念着要去塔矢老師家找您下棋,只是您最近一直忙於各種頭銜賽事,於是只好作罷。”縱然被塔矢行洋的氣勢壓得有點喘不過氣來,但大久保沙羅依然強迫自己挺直脊骨,吐字清晰地回答着對方的問話。
不錯的女孩,也不愧是大久保老師的孫女。掃了一眼棋盤上的黑子的佈局還有女孩明顯逞強卻毫不閃躲的臉,塔矢行洋在心裏下了評價,“請轉告貴祖父,塔矢行洋不日會拜訪大久保老師。”
那個嘴裏說著服老心境卻依然未見衰老的老人,一直是他敬佩着的對手。
“是,我會轉告祖父大人的。”大久保沙羅綳直身子看着塔矢行洋離去的背影漸漸走出視線,緊繃的弦才慢慢放鬆下來,“吶,亮君每天也會和塔矢老師下棋嗎?”
“嗯,無論多忙,父親都會抽時間和我下棋。”父親大人,才是他所要追逐的目標,至於進藤光……塔矢亮的目光黯然。
“唔,難怪亮君總是那麼的出類拔萃……”有這樣的父親日夜熏陶着,想成長成一個平庸的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如果有機會的話她真的好想也能和這個最接近神之一手的老師下一盤棋,哪怕只是一場指導棋也好……
不過即使塔矢老師真的肯舒指導她,也得看在那個氣勢壓迫之下的自己是否還真有拈子的能力,畢竟自己剛才也差點就怯場了。
“呵呵,但是沙羅桑也會經常和大久保老師下棋?父親非常敬重大久保老師,這麼說來沙羅桑肯定是比我更加出類拔萃了。”塔矢亮半開玩笑地說,或者在她眼中父親的氣勢是懾人的,但是大久保老師那極具威嚴的身影也同樣從小就深深印刻在塔矢亮的腦海里。
他和父親下棋的時候可以面不改色,但是要是和大久保老師對弈的話,他恐怕就未必能正常發揮了。
隨手拈起一顆棋子,大久保沙羅突然笑得非常愜意:“呵呵,亮君得出的結論太過嚇人了,沙羅怎麼可能會比亮君優秀呢?”或許面前的人是對的,其實氣勢這種東西並沒有想像中的可怕,只是如果自己的心先行退卻了,那又怎麼可能實現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而且堅持下去的話,總有一天,他們也能得到這種身經百戰的氣勢,這個世上誰不是從山腳開始一步一步地攀爬?其實這世界上最可怕的並不是未知的對手,而是自己的那顆想要後退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