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夜談
但陳永仁也有顧慮,陳皮現在正氣頭上,而且自己就是那個罪魁禍首。要是讓陳皮發現了自己,說不定順手就給掐死扔山溝里了。
思來想去,還是小命重要。糾結了半響后,陳永仁還是決定了先返回寨中,反正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沒必要冒生命危險跟蹤陳平。
從水窪里爬起來,往山寨的方向望去,已經看不到柳千曲的身影了。陳永仁輕嘆一聲,摸着黑,踉蹌地在山路中緩行着。走了足有半柱香的功夫,才回到寨子裏。因為大小姐已經返回,山中大多數人都已經回來了。
滿身泥污的陳永仁剛出現,這狼狽模樣就引得眾人鬨笑不已,但陳永仁也絲毫沒有在意。二猴子從人群中擠了出來,眾人中,也就他沒有跟着嘲笑。見到陳永仁的模樣,先是關切地問了聲,有沒有受傷。
陳永仁搖了搖頭,雖然沒有說太多的話,但其內心也對二猴子感到無比的感激。且不管二猴子是真心實意地關心自己還是想在自己面前套近乎,單就他問的一聲好,就足以讓陳永仁感動不已。在這舉目無親的新世界中,目前也只有二猴子跟大當家沒有把他當成是廢物、窩囊廢看待的了……
面對着嘲笑多了,陳永仁也習慣了。無視其他人的存在,沖洗掉身上的泥污后,便返回了小屋裏休息。在經歷了今天晚上的事情后,陳永仁無論如何都睡不着。尤其是是陳皮臨走前,最後說的那句話,仍纏在他的腦海中。
寧惹君子,莫惹小人。這個道理陳永仁也明白,但這也不是他想招惹的,都是大當家指定婚姻給鬧的。雖明知道陳皮獨自下山,靠他一個人成不了什麼事。可是,被這麼一個人惦記上,總是叫人不踏實。兔子急了還咬人呢,誰知道陳皮喪心病狂起來會做出什麼樣的事。
心煩意亂間,陳永仁也乾脆不睡了,走到了外邊透透氣。因夜已深,方才鬧出的動靜也平息了下去,除了看哨的人以外,其餘人都回去休息了,山寨中很是安靜。陳永仁一邊瞎轉着,一邊考慮着自己的未來。
不知不覺間,走到了議事堂的屋后。大當家便居住在議事堂中,而在此時,見其中一個房間還亮着燈光,陳永仁心生疑惑,稍稍靠了過去,便聽到柳千曲的聲音從裏面傳來:“爹,我不會嫁給他的。”
陳永仁回來時,柳千曲就被大當家給帶走了,也沒機會碰上一面。沒想到都這麼晚了,大當家還在給她做思想工作,也真夠難為了他。
就陳永仁所知,柳千曲是個很有個性和主見的女子,而且也不笨。從今晚她與陳皮的對話中,就不難看出。所以,大當家要說服柳千曲嫁給自己,還真是大問題。
陳永仁暗暗竊喜着,最好就不嫁,讓這場婚禮取消,好叫大當家放了自己。
柳千曲的語氣很是堅決,根本不就給人商量的餘地。聽大當家的聲音有些嘶啞,估計也是乏了。只聽其長長嘆了口氣,才語重心長地說教道:“唉……女大當婚,你早晚要嫁人。你要是有心儀的人,跟爹說。爹給你做主。你要是沒有,就老老實實嫁給他。”
“我為什麼非要嫁給他?”柳千曲對大當家的安排不甚滿意,畢竟要嫁給一個完全陌生的人,擱誰身上都覺得膈應。
“他是讀書人!!”大當家語氣很是平和,想來也是動完氣了,才會這麼平靜地說話,反問道:“不嫁給讀書人,你想嫁誰?跟爹一樣,有今天沒明天的人?”
“我最恨的就是讀書人。讀書、當官,然後魚肉百姓,欺凌平民。”柳千曲簡短地應了一聲。雖不在場,但陳永仁也能從她的口氣中感受到怒火:“我娘不就是讓當官的逼死的么?!我恨不得把那些當官的都殺個乾淨!!”
“還記得你娘就好。”大當家說話的語氣有些重,哼道:“我常對你說,世事無絕對,天底下沒有天生的好人,也沒有天生的壞人。惡官,人人得而誅之。但你又能殺幾個?你能保證殺完一個,下一任來了就是好官?”
柳千曲沉默了下來,大當家接着再道:“你要記住,暴力,永遠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你想要剷除惡官,也不只能靠殺戮。在人家的場子上,就得按人家的規矩來。”
聽完這一席話,讓陳永仁不由得讚歎了起來。沒想到大當家一名土匪,一個粗漢子,也能說出如此一番富含哲理的話語來。
柳千曲不知是震撼還是沉思,仍是沒有說話。大當家又緩緩說道:“所以,我想讓你嫁個讀書人。一來,能有個好的歸宿;二來,你能幫助他考取功名,輔佐、督促他做個好官。他的官越大,影響力也就越大,你想做的事,自然而然地就完成了。”
“你想要一個朗朗乾坤,想要一個太平盛世。就只能依靠他來幫你完成……”大當家最後說完一句,便黯然離開了。柳千曲一直沒有說話,也不知道在想着什麼。
聽到這裏,陳永仁心情異常的沉重,沒有再繼續聽下去,悄然離開了。
大當家的一番話,讓陳永仁回到房裏后,內心也是久久不得平復。回想起如今國內的形勢,讓陳永仁苦笑不已。
陳永仁現身處楚國境內,而楚國連續兩任國君,皆昏庸無比。當代國君楚延王,沉淫酒色,貪圖享樂,不事朝政。任由宦官奸臣獨攬大權,致使朋黨日益壯大。
王公貴族們借法之名,為謀取個人利益,魚肉鄉里,苛政嚴律頻出。哪怕是出現了真正心繫百姓的好官,也會被貴族們排除異己,以莫須有的罪名滅族。
百姓每日生活在水深火熱中,如此埋下的種種禍因,早就使得民間怨聲載道,國君卻仍不聞不問。王室已然失了民心,整個楚國便如一個炸藥桶,只差一根導火索,便會將其引爆。
若不是他們的祖宗留下來的基業宏厚,再加上與秦、齊、魏三個邊境接壤的強國簽有百年停戰協定。就這國情的楚國,就算不亡於內亂,也早就被其他六國瓜分了。
並且,最叫陳永仁擔心的是,百年停戰協定,還有不到兩年的時間便到期滿。而屆時,楚國一直仰仗的盟友立刻就會亮出利爪尖牙,成為他的敵人。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啊……陳永仁內心長嘆不已。停戰協議,令楚國避免了近百年的戰亂。憑藉著楚國廣闊的疆域與發達的人文科技,如果能埋頭髮展的話,說不定在這個世界統一華夏的就是楚國了。
只可惜,楚國國君安於享樂,太平日子過久了,忘記了現仍處於七國爭霸的局面……
不進步,即是退步。在其他六國都在整頓軍備,積蓄力量,準備逐鹿天下之時,楚國君卻還在溫柔鄉的美夢中沒有醒來……
楚國已經從根上都爛起來了,可笑的是,大當家居然還將希望期盼於自己,期盼自己能考取功名,當上大官,掃除奸宦。
從二十一世紀來到這個世界,陳永仁熟知的歷史,讓他明白。楚國想要避免亡國,只能大刀闊斧地進行改革,老虎蒼蠅一起打,再放鬆稅改,讓百姓休養生息,壯大國力,才有一絲希望。
只是,留給楚國的時間太短了,只有兩年不到……即便陳永仁能順利當上大官,想要改革,也只是蜉蝣撼樹罷了……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大當家作為一個土匪頭子,能有這般覺悟,這種抱負,叫陳永仁欽佩不已。他的初衷是好的,只是過於理想主義。然而,大楚國詬病已久,國家病入膏肓。這種狀態,哪怕是陳永仁,也無法扶大廈之將傾,挽狂瀾之即倒。
在黑暗中沉思,陳永仁忽而自嘲地笑了一聲。他娘的,國家大事,哪裏輪得到自己這種小角色去擔心。與其關心楚國的存亡,還不如保住自己小命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