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母娘娘
到了第二日,不少人都啟程回鄉,山城頓時少了一半的人,空蕩了許多。無雙幾人自是不用再擠在那間次等青樓里,都搬去了清風客棧。可是清風客棧里住的多是富戶,富戶們不着急回去,自然沒有退房,如此一來還是只剩下一間上房。無雙明顯有些不悅,掌柜的見狀連忙低聲道:“客官若不是急,便坐下喝杯茶,不消一刻便會有上房空出來。”
掌柜剛說完,一行人從樓上下來,為首的是個身材高挑的姑娘,她身後幾個男子抬着一個碩大的箱子。那姑娘看也不看掌柜一眼,直接帶着人走了。
柳月奇道:“掌柜的,她不給宿錢么?”
掌柜笑道:“訂房的時候就給足了銀錢,每年都如此。”說罷,招呼無雙道:“還請公子稍等片刻,房間是空出來了,但還得打掃打掃。”
無雙點頭,裝作好奇問道:“房間可是剛才那行人空出來的?方才聽掌柜的口音,他們是每年都來么?”
掌柜想了想,道:“來了好幾年了,每年這個時候都來,早早就訂了房,包下整個四樓,蟠桃宴一過就走,瞧他們帶的那個大箱子,大約是押鏢的。”
“這客棧有四層樓?”南宮水月問道。尋常人家只建一層,富碩人家會建二層小樓,大些的酒樓和青樓會建三層,四層是極少的,客人攀爬不便,小二端菜也不方便。
掌柜有些得意地說道:“不是小老兒自誇,咱們清風客棧在山城獨一家,整個山城就羨仙樓和鴛鴦樓跟咱們清風客棧差不多高,別的都矮上一截。客官住在四樓可遍覽我山城美景,包客官滿意。”
無雙滿意地點點頭,要了四間上房,都要四樓的,掌柜欣喜地應下。
羨仙樓與一般的青樓不同,即便不在蟠桃宴時白日也開門做生意,與一般的酒樓無二,只不過多了酒娘子,多了尋常酒樓沒有的滋味。無雙幾人到山城也好幾日了,卻是一次沒來過,蟠桃宴前羨仙樓簡直是客滿為患,蟠桃宴結束后才冷清一些,無雙一行今日才能找到位子,光明正大地坐下吃個飯。
羨仙樓的酒很出名,倒不似一般青樓的綿綿軟口,透着一股子北方的烈。酒出名,酒娘子更出名,這些酒娘子可不是花娘,是專伺候酒這一項的。酒罈子上了桌,美艷的酒娘子便帶着一身子的酒香坐到你身旁,嫩白的小手斟上一杯酒,那手比酒還能醉人。
無雙來得不湊巧,酒還沒上來,就有人起了爭執。男人嘛,大多如此,酒氣一上頭,便動了色心,抓着那酒娘子不放,可羨仙樓是做青樓出身的,別的不多,打手最多,於是鬧得動上了手,砸了無雙幾人的桌子。無雙左右一看,不一會兒功夫桌子竟都坐滿了,她似是不太甘心,便朝只坐了一人的鄰桌走去。
南宮水月在桌子被砸前就跳到了一旁,見無雙如此便有些驚訝,但還是跟着過去,還沒走到跟前,就聽無雙調戲起人來了:“美人,介意拼個桌么?”
南宮水月幾乎以為自己看花眼了,這一副平易近人的風流公子做派的是燕王么?
鄰桌坐着的是位公子打扮的人,看起來並不容易親近,但卻未拒絕無雙,微微頷了首。無雙大大方方地坐下,南宮水月心中存疑,打發柳月和阿卓出去溜達,自己陪着無雙坐下,細看那公子,原來是昨日在清風客棧出現過的疑似押鏢的高挑姑娘。
無雙的酒菜已經餵了地,掌柜連連打招呼說會重新上菜,菜沒上,酒沒到,無雙與南宮水月便只能看着眼前這不知是公子還是姑娘的人喝酒吃菜,那酒香逼得人饞蟲都出來了。不等南宮水月感慨,無雙就深深嗅了一口,嘻皮笑臉道:“與美人和酒共處,人生一大快事啊!”
那人聞言輕笑,“這位公子莫非有斷袖之癖?”
無雙朝那人眨眨眼,笑道:“在下素來有個會認姑娘的本事,哪怕姑娘穿了男裝,那身姿也是騙不了人的,再說姑娘還有一雙耳洞,在下一抬頭,那耳洞就入了在下的眼,在下想看不見都不行。”
“你倒是個識趣的,南方人?”那姑娘展了笑,確實靈秀。
無雙壓低了聲音道:“過了蒲華,風流就憑空不見了,再過了京城,人人都呆板得像木頭,北方人粗糙得很,怎比得過在下識趣!”
那姑娘聞言咯咯直笑,笑罷大方地將酒分給無雙,隨口問道:“公子來山城是為了蟠桃宴?”
無雙迫不急待地喝了一大口酒,嘆了句“香”,才回那姑娘道:“那倒不是。在下在南邊並未聽說過這蟠桃宴,此次來十弦郡是為了探望一位兄長的好友,前幾年犯了事給流放到青州來了,只是不知在哪個地兒服刑,在下來山城尋了一圈兒,沒尋着,正琢磨着去別處,卻聽說有此地熱鬧可瞧,便多留了幾日。”
“只要犯的不是大罪,就會被急着用人的戶主接收,代為看管,官府也樂得輕鬆。山城這個地兒有些特殊,因着有外族人來,並不接收犯人,你是不是不常出門,竟尋錯地兒了?”姑娘好意提醒。
無雙倒是不尷尬,朝那姑娘一笑,大方道:“姑娘瞧出來了?實不相瞞,離開家鄉還是頭一回,正因為不常出門,這次才以幫兄長這個忙為借口出來走走。”
說話間,無雙的酒也到了。無雙為那姑娘斟上一杯,算是回謝。待喝了一口自己要的酒,無雙感慨道:“同樣的酒名,北方的就比南方的烈上許多。”說罷瞄了那姑娘一眼,又道:“北方的美人與南方的也大不一樣。”
那姑娘感興趣道:“不一樣在哪裏?”
無雙指着酒罈,道:“就跟這酒一樣,南方的綿軟,北方的性烈。”
南宮水月插嘴道:“孟兄此言差矣,南方也有嗆口的美人,北方也有溫順的綿羊,不可一概而論。不過南方姑娘多嬌小玲瓏,北方姑娘多英氣高挑,南方姑娘的皮膚多細膩白皙,北方姑娘的肌膚多呈蜜色,不同之處還是多的。”
那姑娘這才看向南宮水月,問無雙道:“這位是?”
“在下的結拜兄弟。”無雙說著靠近那姑娘耳邊,低聲道:“其實是兄長不放心在下,請他看着在下的。”
姑娘瞭然地點頭。
三人聊着聊着就提到了山城的特色,那姑娘便說其中之一就是這羨仙樓,晚上尤其熱鬧。無雙當即說前幾日羨仙樓客滿她沒能見識,今晚一定要來見識見識,那姑娘似是和無雙很是投緣,連忙約好晚上在羨仙樓見。
六月的天,黑得晚。
到了時辰,天還沒全黑,羨仙樓里就開始熱鬧了,比起白日的清靜來大不相同。無雙進去時,白日認識的姑娘已經到了,見無雙一人來,便問:“你那位結拜兄弟呢?”
無雙笑道:“他這個人雖是江湖出身,卻是大家公子,講究得很。此次出門,他本是在下的兄長請來照顧在下的,結果在下一個小廝沒帶,他倒是帶了兩個人貼身伺候,衣食住行無一不講究。前幾日沒尋着好客棧,只能屈居在次等青樓,他諸多不滿,昨日換了地兒才好一些,這不,出門前還要仔細裝扮一番,我性子急,就先來了。”
姑娘端了酒啜了一口,道:“我還以為他是個正人君子呢。”
無雙聞言大笑:“這話可千萬不能在他跟前說,他恐怕要得意許久。說他道貌岸然還差不多,他可是深諳此道的。”
姑娘也笑,“中午的時候忘了問公子的名兒了,我叫姚仙兒。”
“在下孟瑞,在家中排行第七,因是老么,家人總是小七小七的叫喚,外人也跟着叫孟七,正兒八經的名字倒不常用。”無雙說得詳細,真真假假的,倒叫人猜不出。
說話間,羨仙樓的特色節目開演了,與尋常青樓一般的歌舞,只不過有些異族的味道,舞娘們都身材高挑,很是豐腴,那舞衣說穿了不過是兩片布,配合著大膽的舞蹈動作春光忽隱忽現,看得不少人流了口水。姚仙兒本和無雙有些距離,卻越靠越近,最後都靠上了無雙的肩。無雙倒不介意,還調笑幾句。
姚仙兒唇角笑意加深,在無雙頸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我怎麼聞到了避子湯的味道?”
無雙一愣,隨即有些赧然,頓了頓,才道:“我們楚州與北方可不一樣,這種事是司空見慣的,即便是女子,也是不在意的。我兄長怕我鬧得過分了壞了名聲,就讓我帶了葯,以防萬一。”這姚仙兒好靈的鼻子,竟靠聞出的葯香斷定方子,進而斷定無雙是女子。
姚仙兒點頭道:“這方子配得不錯。”
“是個老大夫配的,據說曾經做過太醫的,兄長在地方上有些勢力,總能請到一些奇人。”無雙故意提到了姚懷廣,只不過含含糊糊的,想看姚仙兒的反應。
只是姚仙兒卻未露異色,又讚許了幾聲,對無雙說了幾個該注意的地方。
二人正聊着,南宮水月姍姍來遲。許是因為不方便,他並未讓丫鬟跟着,獨自一人前來。他來的時候,台上的表演正到精彩處,那些舞娘身上不能遮體的破布直接被一手執長鞭的高個子美人扯破。那美人幾鞭子下去,那些舞娘立即赤身**,看得南宮水月和無雙嘆為觀止。
“果真是特色,即便在楚州,也難見這般大膽的。”南宮水月嘆道。
無雙興緻很高:“正是正是,從來沒見過這般的。南方的姑娘即便肯這麼做也沒有北方姑娘這麼有致的身材。”
姚仙兒見無雙一副急色鬼的模樣,不禁笑道:“你一個姑娘家,怎麼這麼愛看美人?”
無雙的一雙眼都黏在了台上的美人身上,聞言頭也不回地說道:“我們楚州有個風俗,青樓選花魁可是不分男女的,只要人美就行。我也愛看美人,即便是女子我也是愛看的。”
“楚州是個好地方,有機會我要去瞧瞧才是。”姚仙兒不禁生了嚮往之心。
無雙聞言露出好客之態,細數了楚州種種好,又說了不少楚州名景,說得姚仙兒越發嚮往。
無雙與姚仙兒很是投緣,二人相見恨晚,連着幾日都聚在羨仙樓,彷彿有說不完的話,即便是心中明了真情的南宮水月也忍不住嫉妒磨牙,整日哀怨地對柳月說:“你主子變了,她以前不是這樣的,她現在這般哪裏還像當初英明神武的燕王!”嚇得柳月連連對阿卓說:“你家主上變了,他以前不是這麼幼稚的,他現在這般哪裏還像當初那個心狠手辣的花樓樓主!”
就在南宮水月以為無雙與姚仙兒會投緣到一起上路的時候,無雙主動向姚仙兒辭行,說是尋着了兄長朋友的蹤跡,有緣再會云云。姚仙兒雖然惋惜,但並未攔阻,臨別時還曖昧地在無雙耳邊說:“下次再見時小七可要露了真容給我瞧瞧!”
無雙本就沒想過臉上易容的藥物能瞞得過她,見她提起,自然滿口答應。
雖說是明日離開,但四人倒是輕裝出行,並沒有什麼可收拾的,於是便再逛逛山城。既是漫無目的,便隨性擇道,左拐右拐的彎進了一處街道,喧鬧聲小了許多,再行幾步,卻是沒了聲響。四人細看,原來竟是停在一處宅子門前。
那宅子想是許久沒有人住了,明顯有些破敗,大門之上懸着的牌匾還在,卻蒙了厚厚的灰,已經看不清上面是什麼字。只是尋常大戶人家的宅子,大約是舉家遷走了,宅子才會破敗至此。
南宮水月興趣缺缺,正要離去,卻見阿卓失神地看着宅子,一動不動的。南宮水月有些稀奇,阿卓雖是後進樓的,卻最是本分,整個花樓就找不出第二個這麼本分的人,簡直是做丫鬟的不二人選。他走近一看,發現阿卓竟濕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