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根源
“這裏已經沒有一點希望了。
沒有誕生，也沒有死亡，所有存在的生靈都只有不斷地重複着被自己心裏最原初的慾望驅使、行動、折磨，直到此地徹底走向滅亡。
不需要拯救，這沒有任何意義。
不需要憐憫，這只是選擇活下來的生靈，在這方世界裏最後的醜態，是此地一切的末路。”
祂抓着陳元的手，朝着石碑的方向緩緩前行。
在那瞬間，周遭其餘的黑影頓時沒有了任何動作，彷彿除了他們之外的所有一切都凍結了一般。
那道黑影用着九黎的官話，以異常悲傷的話語訴說著什麼。
“物競天擇，存者善，亡者惡……
這是存在於過去、不曾更改的鐵律，是烙印在生靈根源深處的本能……或者說罪業。
當年我選擇了活下來，屈服於這方天地的力量，屈服於內心的本能……但那是錯誤的。
在遵循舊道的歲月里，看着那些我終將變成之物的醜態，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規則或許會成為束縛‘生靈’的枷鎖，但若是沒有了規則……生靈終將會走向自滅的終點，這或許也是當年那九位聖賢所預見的，生靈所需要面對的最大的災禍。”
“你……不，您是……”
聽到這裏，陳元的心裏已經猜到了一些東西。
他在來到這裏之前曾經聽說過，當初有那麼一些修道者為了進入這方世界、探查此地而獻出了生命，有幾人的屍骨被找到，但也有幾個至今都不見蹤跡，因為他們的魂燈在不久后就熄滅了，在報告中也只留下屍骨無存這般記錄。
但陳元也知道，魂燈熄滅有時候也不代表真的身死。
最多也只能算作是一個修道者的魂魄與分神之間的聯繫徹底地消失。
對。
就像現在眼前的這位。
“不必記住我，也不必與他們任何人說。
或許現在我還能稱作是一個人，但在下一刻到底會發生什麼，就連我也不曾知曉。
我能夠保持自身的靈智，很大一部分要歸功於我的道心……
但這些都不重要。
我現在只想要救你，哪怕只是將你從這這個地方救出也好。
那塊石碑是這片天地規則的根源，一切的混亂都是因它而起，但此物不可損毀、不可消失……便猶如天道一般……不，此物或許就是‘天道’，你大可以這樣認為。
已經有幾百年了……我一直在尋找，有人能夠活着站在我的面前。
能夠替我，活着將此地的一切帶出去，去告訴那些真正想知道此地異變的人。”
“還請前輩告知，此地異變的真相。”
“你可曾知曉，現在的我……那些東西，到底是什麼？”
“回前輩，在您方才說出那些話之前，我尚不知曉。”
“那現在呢……你是如何看待它們的？”
“它們曾經是人。”陳元的視線看向四周那些不曾動彈的黑影，臉上不見喜悲，雖然他在來到這裏之前就有一種被蘇莫雲瞞着什麼的感覺，但若是她隱瞞的是這些……對於陳元來說其實也並沒有什麼影響。
因為這些按照原定計劃，也是根本不可能遇見的東西。
這些黑影是人，曾經是。
它們是淮青城的住民，過去是，現在也是。
“新天被換了，再也無法維持原本的道心，首當其衝的就是那些修道者，道心破碎……陷入渾渾噩噩的狀態，有的還發了瘋……這些都是留下來的資料中記載的內容，就算沒有第一時間瘋了的修道者，也會隨着時間的推移最終走向滅亡。
而唯一能夠在這裏活下去的辦法，就只有拋棄過去的一切。
解放內心，解放自身最根源的慾望……看到那塊石碑上的圖案了嗎？
你看見了什麼？”
圖案？
此人說的莫非是……
陳元心頭一震。
按捺住激動的情緒，輕咳一聲。
“是一隻異獸。”
“知道它叫什麼嗎？”
“不知……”
他曾經翻遍典籍，卻不曾見過有類似特徵的靈獸。
那種生靈或許根本就不存在，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過去有人崇拜天地自然的偉力，卻不知其偉力如何形成，便杜撰了許多的神祗，它們或有千奇百怪的形貌，都是現實中不可能出現的模樣。
“那就繼續看下去，這裏只是起點，你需要去碑文中記載的第二處、第三處……直到明白‘它’到底是什麼。”
“它到底是什麼？”
“不可言，不可傳，唯有親身體驗才能一窺真實……
或許到時候你的信念會動搖，或許你的道心會崩潰，但若是你還對這方天地抱有期待，就請繼續走下去……
我們到了。”
他們已經站在了那塊石碑的正下方。
抬頭看去，便能見到石碑上閃爍的晦澀符文。
但就在下一瞬間，陳元忽然感覺到身後正傳來一股凜冽的殺意。
回身就見到那些原本靜止不動的黑影，又開始活動起來。
“它們並非不死不滅，和尋常生靈一樣需要進食、有着生老病死。
只是它們的存在方式，相較於尋常生靈有着千差萬別，無法被人們所理解。
就如我方才抓住你的時候，以我的氣息覆蓋了你的存在，它們便失去了對於你的認知……所以不再有任何屬於生命的動靜。
但現在你不存在於我的保護之下，它們便又能認知到你的存在。
……離開吧，離開這裏。
將這裏的一切告訴想知曉的人，告訴值得知曉的人。
然後去尋找，去追尋答案……若是你希望得到真實……”
“前輩不一起走嗎？”
陳元只覺得自己的腳下被一股莫名的巨力托着。
那是對方使用的不知名法術，構成法術的靈氣駁雜混亂，卻被對方完美地控制住。
這或許也是生存在此地所必要的東西吧。
他這般想着。
就看見那道黑影搖了搖頭。
伴隨着一道沉重的嘆息聲。
“已經回不去了……
就算我回去，那邊也早已沒有了我的容身之所。
此身已不再為人，但求與這片天地共衰亡……
這位道友。”
隨着腳底下的力量化作一股衝勁，推着陳元的身體一往無前地向上。
陳元的耳邊也傳來對方最後的一句話。
“你覺得這天……是真的，還是假的？”
……
天是真的還是假的？
這個問題根本一點意義也沒有——對現在的陳元來說，或許是如此的。
因為他連這句話的意思尚且都不明白。
現在也根本無法回答對方。
在他的眼中，只剩下了一片黑暗。
僅存的些許靈氣化作護體壁障，為他阻擋前方的衝擊。
他的身體隨着那股巨力沖入了沙土，在沙礫中穿行。
也不知過去多時，只覺得前方一片豁然開朗，然後……他看見了天穹上站着的三道熟悉身影。
看見他們身周開始幻化出一道陣法……那是傳送陣！
並且陣法已經處於開啟的狀態。
但是無關緊要，一切都還來得及。
一切都在計算之內——這麼想着，他的身形便在陣法消失之前，猛地扎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