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勾欄
從未來過的街道,夜晚襯托出從未見識過的繁華。不說朱端信這種從沒有見過城市繁華的土豹子,陳曉宇這個在世界大都市南昌呆了六年的人也感到驚異:這可是一千年前的夜生活,竟然如此奢靡。不過讓他頗為失望的是勾欄,勾欄實則是劇院而非妓院。鬧了半天,就是來看場文藝晚會。
馬車在人最多的地方停下,這是一個大棚。棚口一邊是低吟嘌唱的五彩美人,另一邊是更熱鬧少見的女子相撲。圍觀五彩美人的人少,喝彩兩女相撲的人多。女子每每倒地,台下都會發出一陣喝彩,雨點般的銅錢拋灑上去,打着站立者的身上。
“入棚兩百,入棚兩百。汴京雜耍,胡姬歌舞、宮調唱賺、天下異術……”喝彩聲不絕,更不絕的是勾欄小娘子的招攬。朱端信沒半分猶豫,掏出兩貫錢指了指跟着八個人,把錢拋給小娘子。小娘子也不計較這是省錢不是足錢,笑盈盈給了九張小票,將諸人迎了進去。
勾欄演出也是有場次的,入棚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棚內燈火通明空無一人的舞台,以及台下三面坐着的稀稀落落的看客。與電影院類似,座次順坡而設,越往後越高。這種座次之上還有閣樓,等於是第二層看台,那是一間一間的雅閣。朱端信是做足功課來的,直接讓小娘子上二樓雅閣。
二樓高度與舞台高度相當,兩者相隔僅僅十一、二米,坐在二樓與坐在一樓感覺全然不同。當然,二樓的價格也不菲,寬三米不到的雅閣進去就是一貫,還不包酒水菜肴。小娘子只將眾人帶到二樓就下去了,樓上自有人小心招待。朱端信先點了酒和茶,又點了若干下酒菜,便把四個隨從打發到樓下看戲去了。
“今日定要看一下汴京的勾欄是甚麼樣子。”來虔州就是來見識的,點完酒菜的朱端信充滿期待,腦後那兩個襆腳搖來盪去,得意洋洋。
“不曾見過。”見他看向自己,謊言說自己十九年來雲遊各地的陳曉宇連連搖頭,他哪裏去過汴京。
“也不曾見過。”朱宜中也搖頭,他在虔州就在書院,即便想來勾欄也恥於啟口。
“那今夜就要好好看,不虛此行。”朱端信越發覺得自己做了正確決定,他也心疼錢,尤其二樓的費用本在諸人預算之外,全由他出。
酒菜陸陸續續上齊,樓下的台座和樓上的雅閣也漸漸坐滿,這時候突然幾聲鑼響,演出似乎馬上就要開始。沒有宏大的開場戲,等了半天最後等來一個老者。老者打扮非常誇張,除了手上的鵝毛扇,穿的竟然是件紫袍。紫色是違禁之色,自家穿穿也就罷了,老者堂而皇之當眾穿,立即懾住本要噓聲的看客。
鑼再響,老者開口說汴京話,大多看客聽得懵逼,他用當地土話問了一句:“聽唔懂可是?”
“聽唔懂、聽唔懂。”台下一片搖頭。老者聞言腔調一轉,改說起了虔州土話,吐字發音根本聽不出是外地人,完完全全的虔州人。
“好!”看客人人叫好,陳曉宇身邊的朱端信、劉拱之也大聲叫好。陳曉宇和朱宜中矜持些,也忍不住鼓掌撫手。這時再細聽老者的話,才知道他就是個報目的。歌舞百戲、宮調唱賺,一個個從他嘴裏報出來。報完目本該退場,沒想到他一屁股坐在台上竟然不走。
“冇錢拿我唔下台。”老頭子臉皮甚厚,伸着手往台下要錢。
“拿你拿你!”台下有人扔出一把銅錢,打的他連連抱頭,可他還是不走。這是有人喊道:‘大家丟下他去!’看客很快掄起一陣銅錢雨。銅錢砸在身上吃疼,老者抱頭鼠竄,可就是不下去。直到扔來的不是一枚枚銅錢,而是一小串一小串的錢錠,他才哎呀呀狼狽逃走。
“吼吼、吼吼……”看客們轟笑,絲毫不心疼剛才自己扔出去多少錢。笑聲未必,開場戲就上場了,不是一人,是十幾人。美人們排着隊列上場旋舞,為首領舞之人容貌妖嬈,身材曼妙,舞動時人在前燈在後,衣裳也遮蓋不了它的曲線,裙角又露出的小片雪白,直看得人口乾舌燥。
“這舞啊……”陳曉宇不由讚歎。實際這歌舞在現代非常普通,領舞女子容貌身材也不見得有多美,然而在娛樂如此匱乏的當下,周邊又全是粗陋女子,說她們是天上的仙女看客們也絕不會反對。穿越近月,每日都處於動蕩中的陳曉宇無暇想男女之事,現在他終於安頓下來,之前被壓制的慾望此刻忽然浮上心頭——自己總得有個女人吧。
三等戶想娶妻不難,只是娶誰呢?左鄰朱林氏介紹的那戶人家,還是祭祖那會五奶奶暗示的堂妹朱玲兒?又或是朱端信悄悄相告的一個人——那日在朱家飲茶,茶就是他妹妹朱文琇磨的。
然而這樁婚事暫時不能張揚,陳曉宇終究三等戶,朱家一等戶,門不當戶不對。朱仲堪沒有這個意思,朱林氏也不會同意。一曲舞罷,歡聲如雷,朱端信不知為何頻頻對台上的舞女大叫揮手,襆頭掉了也不顧。陳曉宇因此驚醒:他剛剛死了父親,怎麼可能馬上就娶老婆?即便不要守孝三年也還要守孝兩年。
沒有陌陌、微信的時代竟如此難熬,看着舞台上表演吞鐵劍的漢子,陳曉宇心裏貓爪般難受。然而想什麼便來什麼,一會兒閣門輕敲,開門是一個姣好的女使,長着雙桃花媚眼。她禮了一禮,怯生生道:“我家小娘子請官人到扮戲房話事。”
“啊…”五個人目瞪口呆,誰想有這樣的好事。幾個人盯着小姑娘急問:“是哪位官人?”
“是……”女使見他們如此急切,一時咯咯直笑,笑完才道:“當然是麻斜村的朱大官人。”隨後看向眾人,目光停在派頭最足、眼睛發直的朱端信身上,接着又是抿嘴一笑。
“我去,我去。”朱端信連身子都僵硬了,更不要說胯下。他跟着女使下樓,半路摸到腦袋上沒襆頭又跑上來拿襆頭。“今夜晡唔爭等我。”他拋下這句話匆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