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風雪鐵木城
其實,早在韓庭虎的刀被一錘砸飛時,李汗青就已經趕到了。
但他沒有吱聲,只是策馬揚刀悄然朝阿古柏沖了過去。
他並不認識阿古柏,但一看阿古柏那如小山般的肥碩身軀和那兩個西瓜般大的鐵鎚,就不敢有絲毫大意了。
短短數日,他已見過很多軍人了,左驍衛、左詡衛的中央軍精銳,義陽府、東陽府、懷來府、武義府等地方府兵,還有北蠻鐵騎……這些人在近身搏殺時使用的幾乎都是制式兵器——大黎的環首刀,北蠻的彎刀。
一開始,李汗青並不明白其中緣由——不是一寸長一寸強嗎?
大黎制式環首刀長不過三尺六七,寬寸許,重不過四五斤;北蠻人的制式彎刀同樣只有三尺多長,寸許寬……都算不得多犀利的近戰武器啊!
但是,在親身經歷了數次戰鬥之後,李汗青便明白了其中的關鍵。
一場戰鬥短則持續數十分鐘,長則持續數個鐘頭,在這期間,陷入亂戰的將士必須不斷地廝殺才有機會活到最後……
試問,在這樣的情形下,又有幾人敢拿着丈八蛇矛和方天畫戟那般的兵器去廝殺?
那樣的武器固然犀利,卻也沉重,在持續廝殺了數十分鐘甚至數個鐘頭后,還有幾人能將那般沉重的武器運用自如?
沒有超強的體能是做不到的!
就算李汗青拿的那柄刑天也不過十餘斤重,往往一場大戰下來他也會感覺到疲憊。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會使用制式兵器。
比如姚仲義,他使用的就是一對五尺長的狼牙棒,那東西肯定要比制式環首刀重許多。
又比如武安國,他用的是一柄四尺來長巴掌寬的厚背大砍刀,刀背上還有九個銅環,俗稱“金絲大環刀”,那刀肯定也輕不了。
還有就是眼前這位如同一座小肉山般的北蠻將領了,那一對西瓜般大的鎚頭,即便是空心的也不是常人能用得了的,偏偏他還能把那對大鎚舞得虎虎生風……
李汗青不敢大意,便悶不做聲地沖了過去,準備搞個突襲,這樣成功的把握更大一些。
直到眼看苟富貴已經躲避不及之時,李汗青才不得不一聲怒吼暴露了自己,一來是試圖吸引阿古柏的注意力,二來也是為了提醒準備返身一搏的苟富貴繼續躲。
“呼……”
苟富貴聽到李汗青的怒吼,順勢撲向了地面,堪堪躲過了掃向自己右腰的大鎚。
“哇啦!”
阿古柏卻對李汗青的怒吼聲置若罔聞,眼見一擊不重,又一聲怒吼,摧馬上前,準備馬踏已經倒在地上的韓庭虎和苟富貴。
韓庭虎傷得不輕,是被苟富貴一路拖過來的,眼見是躲不開了。
而苟富貴情急之下也猛地撲在了地上,此時再想躲哪裏還來得及呢?
“找死……”
見狀,李汗青睚眥欲裂,一聲暴喝,手中刑天脫手而出,朝阿古柏胯下的戰馬激射而去。
他不知道這樣做有沒有用,也沒有想過在混戰中棄刀會面臨怎樣的危險……
他只是想救人!
韓庭虎雖然虎了些,卻是條真正的漢子;苟富貴雖然滑頭,但在這樣的情形下都沒有棄韓庭虎於不顧,也是個有擔當的好兄弟。
他不能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他們去死!
將手中刑天奮力擲出,李汗青一踏馬鐙躥上馬背,隨即飛身躍起,直撲三五米開外的阿古柏而去,完全是一副拚命的架勢。
“當……噗……”
就在李汗青躍起之時,激射而出的刑天已經射中了阿古柏胯下的戰馬,一聲脆響,破開了戰馬頸部的鐵甲,血光飛濺。
“希津津……”
那戰馬一聲哀鳴,被刑天裹挾的巨大力道射得腦袋一歪,猛地斜沖了出去,雙腿一軟,踉蹌着向地面栽去。
“呼……”
在慣性的驅使下,馬背上的阿古柏就如一個巨大的鐵球,順着馬背骨碌碌地往地上滾去。
“噗通……”
李汗青也撲了個空,踉踉蹌蹌往前栽去。
“咯咿……”
“大人……”
混亂的戰場上,誰也沒想到會突然生出這般變故,一時間,驚呼聲四起。
左近的北蠻重騎紛紛舍了對手,策馬揚刀沖了過來,緊隨李汗青而至的薛濤等人也慌忙摧馬沖了過來。
“狗日的……”
苟富貴剛剛坐起來,眼見阿古柏墜馬、李汗青撲了個空,不禁呆了呆,連忙爬起來,一聲怒吼就要衝向阿古柏。
“走!”
李汗青卻一聲怒吼,赤手空拳就朝正要爬起來的阿古柏撲了過去。
在左近的北蠻重騎圍殺過來之前,他必須先搶到一件武器。
刑天就在阿古柏胯下戰馬的脖頸上插着,可是,若直接去拔刀,阿古柏絕對不會坐視不理。
所以,他直接撲向了阿古柏。
“哇啦……”
阿古柏突然被摔下馬來,也摔得不輕,但耐不住皮糙肉厚,一骨碌又翻身爬了起來,眼見李汗青已經撲到了眼前,一聲怒吼就揮起了手中的紫金色大鎚。
“殺!”
李汗青手中無刀,但吼聲依舊好似炸雷,殺意衝天,眼見阿古柏揮動大鎚,卻是不閃不逼,繼續往前撲去。
“嘭……”
一聲悶響,西瓜般大的紫金色大鎚掃中了李汗青的左腰。
“噗通……”
或許是因為距離太近,大鎚並未發揮出多少威力,李汗青雖然挨了一錘,還是毫無阻滯地撞進了阿古柏的懷裏,撞得阿古柏仰面便倒,兩人頓時摔作一團。
“哇啦……哇啦……”
左近的北蠻重騎這才堪堪殺到近前。
“殺啊……殺啊……”
薛濤等人連忙揮刀迎上。
兩方人馬十餘騎頓時殺作一團。
就在距離兩方人馬不遠處,李汗青已經翻身騎在了阿古柏身上,嘴角溢血,雙眼通紅,揮拳便朝阿古柏的胖臉上砸去。
“嘭……”
只一拳,阿古柏的胖臉便已血花迸濺。
“呃啊……”
阿古柏一聲慘嚎。
“嘭……”
李汗青第二拳已緊接着砸下,直砸得阿古柏慘嚎聲一滯,雙眼一翻,就沒了聲息。
“呃……”
李汗青一怔,連忙撿起掉落在旁的兩個大鎚,站起身來,舉目一看,連忙就朝正和薛濤等人殺作一團的北蠻重騎沖了過去。
“嘭……嘭……”
可是,堪堪衝出兩步,李汗青只覺眼前一黑,雙手一軟,就將兩個大鎚掉落在地,隨即,整個身子一軟,朝地上栽去了。
老子……這就要死了嗎?
恍惚中,李汗青只覺喉嚨一甜,血腥味噴涌而出,直衝口鼻,一瞬間,他整個人好像就被那血腥味淹沒了。
“呃……”
不知過了多久,李汗青猛地驚醒了過來,一睜眼,卻看到了黃昏的火光。
這火光……真溫暖!
望着在眼前跳動的火光,李汗青的嘴角泛起了笑意。
“大人!”
這時,一個欣喜的聲音陡然響起,薛濤從床榻前的火堆旁爬了起來,一張略顯蒼白的笑臉驚艷而又透着難掩的疲憊,“你醒了?”
“呵呵……”
望着那張笑臉,李汗青不禁有些感動,“薛濤,把你姐介紹給我吧,有你這麼個小舅子其實挺好的!”
“呃……”
薛濤如遭雷擊,蒼白的臉龐頓時變得通紅,隱約已有羞惱之色。
“開個玩笑……”
李汗青連忙訕訕一笑,“癩蛤蟆又怎能吃得到天鵝肉呢?”
說罷,李汗青就要翻身坐起。
“大人!”
薛濤神色一變,連忙俯身伸手,就要去扶李汗青,“你還不能亂動……”
“沒事,”
李汗青笑着擺了擺手,徑直下了床榻,伸了個長長的懶腰,滿臉愜意,“這一覺睡得真踏實啊!”
“大人……”
薛濤怔怔地望着李汗青,有些難以置信,“你沒事了?”
“沒事啊!”
李汗青微微一笑,舉目四顧,“這是哪裏?”
帳篷里,床榻、几案、座椅、燒篝火的火塘等一應俱全……顯然已經不是前夜住的那頂帳篷了。
“哦……”
薛濤回過神來,連忙解釋,“大人傷勢頗重,陸校尉便讓出了他的帳篷。”
“哦,”
李汗青點了點頭,轉身往帳篷門口去了,“那得去謝謝他!”
“大人,”
薛濤一愣,連忙搶上前去,為李汗青撩起了帷幔,“現在已經是半夜了。”
帳外夜色朦朧,唯餘風雪茫茫,確實已夜闌人靜。
走到帳外,李汗青便停下了腳步,輕輕地抬起了手,去接那紛揚的雪花。
雪花飄落掌心,冰涼。
“薛濤……”
良久,李汗青輕輕地開了口,聲音低沉,“傷亡如何?”
“傷亡?”
薛濤神色一黯,從懷裏掏出一本小冊子遞了上去,“自入鐵木城以來,職部已陸續陣亡五十三人……”
“五十三……”
李汗青接過小冊子,緩緩轉身,往帳篷里去了,步履沉重。
薛濤所部一共只有一百零八人,如今僅陣亡的就有五十三人……
“大人!”
見狀,薛濤連忙跟了上去,強自一振精神,“兄弟們沒有白死!此戰,我們繳獲戰馬一千三百一十六匹,甲胄六百五十九具,萬餘北蠻人只逃走了數十騎……這是開戰以來前所未有的大捷啊!”
“大捷?”
李汗青喃喃,滿臉苦澀,“確實是大捷……”
旋即,李汗青狠狠地搖了搖頭,強自一振精神,“兄弟們沒有白死!”
進了帳篷,李汗青徑直走到火堆旁坐下,翻着小冊子看了起來。
薛濤跟進來,坐在了李汗青的對面,偷偷地打量着李汗青,神色有些飄忽,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怎麼了?”
良久,李汗青合上了冊子,一抬頭,正好迎上了薛濤帶着些審視意味的目光,不禁有些疑惑,“我臉上……有哪裏不對嗎?”
“呃……”
薛濤臉色一紅,“沒……沒有!只是……大人你吐了那麼多血,竟然好得這麼快,着實讓人驚訝呢!”
“這個……”
當時那一錘,李汗青是硬扛下來的,在昏倒前,他隱約也知道自己吐了血,但是,他現在確實是好了,至於為什麼好得這麼快,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只得順勢移開了話題,“那蠻子下手着實黑得很……你們弄死他沒?”
“呃……”
薛濤一怔,有些赧然,“被救走了……當時,見那蠻子被大人打癱在了地上,其他蠻子北就跟瘋了一樣……我們沒能攔住……”
“算了!”
李汗青呵呵一笑,“下次遇上再收拾他狗日的!庭虎的傷勢如何?”
“韓都頭傷得不重,”
薛濤的神色也已恢復如常,“已經能走路了,傍晚的時候還來看過大人呢!”
“那就好!”
李汗青精神一振,起身往床榻走去,“時候也不早了,先睡覺吧!”
說罷,李汗青裹着氈毯躺了上去,側着身往裏面擠了擠,“地上涼,上來擠……”
“卑職不怕涼!”
薛濤慌忙拿起自己的氈毯裹好,在火堆旁躺下,閉上了眼睛,不過,卻好似怎麼躺都不舒服,輾轉反側的,良久都沒有消停。
“睡不着?”
突然,李汗青翻了個身,望向了薛濤。
“嗯。”
薛濤沒有睜眼,輕輕地應了一聲,聲音有些飄忽。
“想家了?”
李汗青也沒什麼睡意。
“嗯……”
薛濤有些猶豫,“想起了家姐……”
說著,薛濤幽幽地嘆了口氣,“這些年,上門求親的人絡繹不絕,但家姐眼高於頂,說什麼非大丈夫真英雄不嫁,說什麼大丈夫真英雄就該到戰場之上搏個封妻蔭子……可是,她哪裏知道刀劍無情,多少男兒雄心勃勃而來最後卻都化作了沙場枯骨……”
說著,薛濤的聲音越發低落,透着淡淡的哀傷和難掩的愧疚。
“薛濤……”
李汗青搞不懂薛濤的話語間為何會有些愧疚,只得安慰着,“你姐是你姐,你是你!再說了,大家又不是因為你姐才打仗的!”
說著,李汗青有些疑惑,“聽起來你的家世應該不錯啊,而且人又長得這般出眾,怎會跑來參軍?”
“大人說笑了,”
薛濤聲音苦澀,“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吶!”
說著,薛濤話鋒一轉,“大人,往後有什麼打算呢?”
“往後……”
李汗青愣了愣,“回去置辦些家業,再娶個漂亮老婆……”
“不是那個往後,”
薛濤連忙打斷了李汗青的話,“我是說,大人已經醒了,有什麼計劃?這場大雪已經下了一天一夜,應該快停了。等雪一停,北蠻人說不定又會捲土重來,到時候……以城中剩下的這點兵力,怕是連一天都撐不住!”
“能有什麼計劃?”
李汗青不禁苦笑,“要麼守,要麼走……這也輪不到我來做主啊!”
城中有詡衛左將軍,還有幾個都尉,確實輪不到他一個校尉做主。
說著,李汗青嘆了口氣,“但願這雪能下得久一些吧!”
薛濤默然。
不多時,隱約有鼾聲傳來。
睡著了?
聽着細微的鼾聲飄來,李汗青也閉上了眼,帳外的風聲卻越發地清晰了。
雪還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