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蔡忠勸降
夜色盡褪,天高地遠,瑟瑟的晨風中,鐵木城外營壘森森、炊煙裊娜。
北門城頭之上,李汗青獨自靠坐在垛牆后,遙望着自南門外衝天而起的裊娜炊煙,眉頭緊鎖,眼神恍惚,神色糾結。
先是一騎當先戰北蠻,用一手刀法驚艷了薛濤等人,隨後又搞演說、搞葬禮、打綁腿、做雪扒犁……成功地贏得了他們的信任,但,同樣也讓他們產生了一種依賴心理,於是就有了剛才那一幕。
大人……
龜兒的,這兩個字既是榮耀,也是責任吶!
李汗青的嘴角泛起了一絲苦笑,強自一振精神,站起身來。
既然已經當了他們的大人,那就得擔起這份責任!
可是,這破城……到底要怎麼守啊?
若是攻城,倒可以挖個地道引來鐵木河的水,來個水淹鐵木城……
龜兒的!
一念及此,李汗青猛地就是一個激靈,連忙轉身,望向了城外的鐵木河。
茫茫雪原中,鐵木河好似一道靜卧的匹練,沒有一絲生機……河面早已結冰,河岸上也不見北蠻人的蹤跡。
或許,北蠻人不會像老子這麼歹毒吧!
李汗青暗自鬆了口氣,自嘲地笑了,然後轉身就往西面去了。
既然想不出辦法,那就先去看看北蠻人有什麼動靜吧!
鐵木城修建得十分倉促,西、南兩面並無護城河,東、北兩面藉著鐵木河當屏障,城牆上連馬面都沒有建。
李汗青沿着城頭一路向西,徑直走向了西北角的角樓。
角樓建於城頭四角,其功效與門樓相似,皆是守城將領觀察敵情發號施令的所在,以李汗青如今的身份倒也進得。
“樓車!”
李汗青堪堪走到角樓前便聽得樓上一聲驚呼響了起來,“狗日的,北蠻人怎麼會有樓車?”
隨即,西面城頭上就變得喧囂起來,李汗青隱約聽得清了一些驚嘆聲。
“誰說草原蠻子不擅攻城?狗日的,把樓車都整來了……”
“這麼快就把樓車裝好了,他們是怎麼做到的?”
“看來,北蠻也有能工巧匠啊!”
“難怪北面那些城池那麼快就被攻破了!”
“怕個卵!”
突然,一聲怒喝陡地在角樓上響起,猶如炸雷,“老子們不是還有床弩嗎?”
那如炸雷般的怒喝聲飄蕩開來,頓時就讓喧囂的城頭安靜了許多。
樓車?床弩?
李汗青並不知道床弩長什麼樣子,卻見過影視劇里的樓車,於是就徑直走到了垛牆后,望向了城外北蠻大軍的營地,想看看真實的樓車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晨光下,北蠻大軍的營地里依舊炊煙裊裊,在那裊娜的炊煙之中,隱約有一個個高大的黑影自那森森的營壘里露出頭來,正在不斷地加高着,不多時,便已隱約高出了城牆一截,就好像一頭頭剛蘇醒的巨獸從地上爬了起來,正靜靜地凝視着城頭的守軍,面目猙獰。
龜兒的,要是被這東西靠近了城牆……
李汗青怔怔地望着那一個個足有兩丈多高的巨大樓車,神色陰沉。
“大人也很吃驚吧?”
這時,王東壁走了過來,望了李汗青一眼,聲音苦澀,“在黑鐵城第一次見到北蠻人的樓車時,卑職也像大人此時這般吃驚……誰能想到草原蠻子竟然也造出了樓車?”
樓車,自古就是攻城的利器,但是北蠻人向來逐水草而居,既無城池,又少有能工巧匠,誰會想到他們突然就造出了樓車?
“確實讓人吃驚啊!”
李汗青輕輕地嘆了口氣,扭頭望向了左近一個建在西面城牆外側的凸出墩台,“那個……床弩真能摧毀樓車嗎?”
在那凸出的墩台上安裝着一個高大木架,木架上纏滿了粗壯的繩索,繩索的一端垂下,連接到了木架下面那個形似木床的器械上……想來那木床般的器械應該就是床弩了。
“這……”
王東壁一怔,輕輕地搖了搖頭,“卑職也說不準……黑鐵城並無床弩。”
說著,王東壁勉強一笑,“不過,按照兵書上的記載,床弩的確可以用來破壞敵方的樓車。”
大黎已經多年未經戰事,想來王東壁以前也沒有見過床弩與樓車的碰撞。
“那就好!”
李汗青暗自鬆了口氣,呵呵一笑,“要不然,就只能用火燒了!”
“火攻?”
王東壁一愣,旋即搖頭苦笑,“在黑鐵城時,將軍也曾用過火攻之法,奈何,火箭極易被撲滅,油又無法潑上去……所以,並未奏效。”
“呃……”
李汗青不禁皺起了眉頭。
“轒轀車出來了!”
就在此時,王東壁突然神色一凜,“狗日的要進攻了!”
轒轀車……要進攻了?
李汗青一愣,連忙往北蠻大軍的陣前望去,就見一輛輛尖頂平地好似小房子一般都車子被推了出來,好似正在佈陣。
想來那些小房子一般的車子就是轒轀車了。
很快,一輛輛轒轀車就在北蠻大軍陣前一字排開,形成了一堵盾牆,足有百餘丈長。
隨即,那堵盾牆開始緩緩地移動了起來,慢慢朝城牆根下逼來。
在那堵盾牆之後,六架好似巨獸一般的樓車也開始緩慢地移動了起來,“吱呀呀”的沉悶響聲,即使站在城頭也能隱約聽見。
“啪噠……啪噠……”
樓車之間,一隊隊北蠻士卒好似螞蟻一般緩緩跟進,一具具黑黝黝的鐵甲在剛剛露出半個頭來的朝陽下閃爍着寒光。
“床弩……準備!”
門樓上,一個冷厲的聲音陡然響起,隨即,各處凸出的墩台上響起了高亢的附和聲,“床弩準備……床弩準備……”
那凸出的墩台名曰“馬面”,是城頭最重要的防禦設施之一,每隔五六十步便有一座,正好在弓箭的射程之中,一旦敵軍逼近到城牆根下,馬面上的弓箭手就可以和垛牆后的弓箭手配合,對城牆根下的敵軍形成三面夾擊之勢。
北面城牆上沒有修建馬面,所以,李汗青並不清楚這些,只是看到最近的馬面上,一隊士卒開始在那木架下的床弩旁忙碌了起來。
“吱呀呀吱呀呀……”
伴隨着一陣聽之令人牙酸的刺耳響聲,那木架上垂下的粗壯繩索已被綳得筆直。
“嘎吱……嘎吱……”
就在此時,那排好似盾牆般向前緩緩移動着的轒轀車卻齊齊地停了下來,距離城牆大概還有兩百步遠。
“他們這是……”
李汗青將這當成了一次學習攻城戰的機會,所以看得十分認真,見狀不禁有些疑惑。
“啪噠……啪噠……”
可是,他話音未落,便見一騎自那轒轀車的縫隙間駛了出來,那馬背上的騎士一手舉着面白旗,一手舉着一個物件,緩緩朝城下駛來,隱約弓着腰駝着背,顯得戰戰兢兢。
舉白旗……這是要談判?
李汗青扭頭望向了王東壁,卻見王東壁眉頭緊蹙,面色陰沉,“狗日的,都這個時候了,還有什麼好談?”
“啪噠……啪噠……”
城頭上一片寂靜,唯有城下隱約飄來的馬蹄聲響。
“城頭上的兄弟們,”
那騎到了五六十步外稍稍一頓,馬背上的騎士便抬頭衝著城頭上高聲地叫了起來,卻是一口地道的大黎官話,“不要放箭,千萬不要放箭……”
“狗日的!”
聽得那聲音,王東壁胖臉一抖,便咬牙切齒地罵了起來,“貪生怕死的狗東西,竟然投靠了北蠻人!”
左近的將士紛紛咬牙切齒地咒罵開了,城頭頓時就變得喧囂了起來。
“我是顏無亮,”
城下,來人繼續扯着嗓子高叫着,“詡衛大將軍麾下參軍,今奉大將軍之命前來……”
“呃……”
聞言,一臉忿忿不平的王東壁突然一滯,臉色慘白。
城頭的咒罵聲也噶然而止了,眾將士紛紛望向了城下那自稱“詡衛大將軍麾下參軍顏無亮”的人。
大將軍投降了?
大將軍怎麼會投降北蠻人?
“休得在此胡言!”
就在此時,一聲怒喝在門樓上炸響,“大將軍一世英名,豈容你顏無亮這等貪生怕死之徒信口污衊!”
“不信嗎?”
聽得那怒罵聲,城下來人卻是膽氣一壯,揚了揚手中高舉的那物件,“大將軍印信在此,你們大可以吊上城頭仔細看看……”
“蔡忠!”
那人話音未落,西北角樓上卻突然響起了一聲怒喝,“你以為鐵木城就沒人認識你了嗎?”
聽得怒喝聲響起,李汗青頓時一正,這分明就是張文彬的聲音啊。
“張文彬?”
城下那自稱“顏無亮”卻被張文彬道破身份的蔡忠也是一怔,旋即又變得底氣十足了,“張文彬,信不信由你,我蔡忠此來,為的就是不讓這城中三千多號兄弟做那枉死鬼……”
說著,蔡忠抬頭一掃城頭上眾將士,“兄弟們,楊煊無道,擅動刀兵,將我大黎數十萬將士葬送在這漠北苦寒之地……如此昏庸暴戾之主,真地就值得你們為他拋妻棄子、枉死異鄉嗎?”
眾將士默然,城頭一片死寂。
李汗青同樣默然無語。
事到如今,死已經不那麼可怕了,可是,難道老子真要為那大黎皇帝的一己野心去殉葬嗎?
不!
憑什麼啊!
老子必須活下去,帶着身邊的兄弟們活下去!
狗屁的大黎皇帝,老子知道他是誰?老子可曾受過他的恩惠,欠過他的債?
“兄弟們,”
蔡忠見城頭眾將士一片沉默,頓時精神一振,連忙趁熱打鐵,“打開城門吧!只要打開了城門,放下武器,你們就可以回家去了,回家去和妻兒父母團聚……”
“狗屁!”
蔡忠話音未落,城頭卻響起了怒罵聲,“打開城門放下武器……等着被北蠻人屠殺嗎?”
“對!對……”
眾將士紛紛反應了過來,開始破口大罵,“狗日的蔡忠,你在哄小孩子呢?開了城門放下武器……北蠻人還能讓我們活着?”
“兄弟們,”
將城頭上群情激憤,城下的蔡忠將手中的物件而往懷裏一塞,依舊振振有詞,“你們信不過我,也該信得過大將軍吧?大將軍讓我前來,就是不願看着兄弟們枉送性命啊!”
“蔡忠,”
門樓上怒罵聲乍響,“你個貪生怕死的鼠輩,事到如今還敢誣衊大將軍!”
“兄弟們,”
蔡忠卻對那怒罵聲置若罔聞,依舊一臉誠摯地大吼着,“蔡忠言盡於此,兄弟們好自為之!”
說罷,蔡忠一拔馬韁,匆匆而去。
門樓上,夏伯言死死地望着蔡忠遠去的背影,面沉似水。
北蠻大軍陣中,一具高聳的樓車上,李無咎與一個身材肥胖的北蠻將並肩而立,正在遙遙地欣賞着下面的勸降戲碼。
“先生……”
見蔡忠打馬而回,那肥胖將領神色不虞,“那蔡忠也太無用了!”
“呵呵……”
依舊一襲青衫風度翩翩的李無咎搖頭輕笑,“謠言就如那清風,起於青萍之末,卻能掀起滔天巨浪……蔡忠的戲份已經夠了!”
他本就沒指望蔡忠能成功勸降城中的守軍,只是希望製造出一個謠言,為那出即將上演的大戲做好鋪墊!
“呃……”
那肥胖將領一怔,旋即恍然,“只是……我族兒郎免不得又要流血了!”
“阿古柏,”
李無咎輕輕地搖了搖頭,轉身往樓梯口走去了,“螳臂焉能當車?”
“呵呵……”
聞言,那肥胖將領爽朗而笑,可那眼中卻透着一絲森然,“擊鼓、進軍……”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急促的戰鼓聲衝天而起,在曠野里回蕩,震人心魄,而城頭上的將士們也都行動了起來,卻依舊罵聲不絕。
西北角樓前,李汗青聽得城頭的城頭的喧囂聲和城外的戰鼓聲,只覺心底怒氣翻騰,突然,“嘭”地一拳就砸在了面前的垛牆之上,頓時就將一塊足有頭顱般大的灰色石頭砸得四分五裂,石屑飛濺。
降必死,戰已必死……狗日的老天,你就這麼想要老子去死嗎?
“大人……”
見狀,一旁的王東壁一怔,一張胖臉上泛起了苦笑,“我們都知道你有力氣,可是,有力氣你也別沖垛牆使啊!兄弟們都還指着這垛牆救命呢!”
周圍的將士也都望向了李汗青,滿臉震驚。
還有一個捂着被石屑濺到的臉頰,眼神中隱約還有些后怕之色。
“呵呵……”
李汗青回過神來,連忙沖眾人訕訕一笑,“這石頭也太軟了!狗日的,砌城牆的工匠肯定偷工減料了……”
說著,李汗青就俯身去撿那塊掉落在腳下的石頭,可是,剛剛伸出手去,他就突然愣住了。
見狀,眾人有些疑惑,卻見李汗青連忙撿起那塊拳頭大的灰色石頭仔細一端詳,隨即,神色一喜,連忙又去摸那些砌在垛牆上的石頭,臉上喜色漸盛。
“大人……”
王東壁疑惑地跟了上去。
“看好城頭!”
李汗青卻回頭一望王東壁,就拿起那塊石頭走向了最近的那堆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