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夜,事
()握着方向盤的男人一身的低氣壓,安芮問了一句見他不回答,便不敢再問,只好一路揪着心,看着車子駛去的方向,猜測着究竟是去哪裏。
直到車子一個甩尾停下來,安芮抬眼看清正前方的紅十字,心跳才真正地加速起來,醫院,最近怎麼總是跟醫院過不去。
跟在男人身後進電梯,在五停下來,莫名的熟悉感頓時撲面而來。安芮暗自安慰自己,巧合,一定是巧合,不會的……
右拐,一間一間病房走過去,停在最裏面的一間屋子,易司城推門而入,安芮這才如夢方醒,手指驀地揪緊。
叢淑的病房正有幾個醫生稀稀拉拉地走出來,安芮忙抓住走在最前面的醫生,“大夫,我婆婆怎麼了?”
“生命體征暫時消失,雖然已經搶救過來了,但目前病人的狀況仍不穩定,需要進ICU繼續觀察。家屬要做好思想準備。”
只覺腦袋“轟”的一聲,安芮差點站不穩。怎麼會……之前不是還好好的……
安芮撐着虛軟的腿擠進病房裏,卻見陸希掩面而泣,一下子,她愈發的懵住了。
不是不怪自己的,前段時間不是忙着競標,就是跟易司城去法國,回來后就調查蔡韻如的事,根本沒顧得上來醫院照顧叢淑。
再看陸希的樣子,這段日子她應該沒少來照看叢淑,臉色暗了不少,也比以前更纖瘦了。
安芮站在病房門口,此刻竟覺得自己是個多餘的人,進退維谷。
再轉念想,安芮心裏嗤笑了一聲,病床上躺的明明是自己的婆婆,她有什麼好為難的?
下一秒,女人的直覺讓安芮的神經再次蹦起來,陸希怎麼會……在第一時間趕來醫院?
輕挪着步子走進去,安芮看了易司城一眼,男人此刻早已兩眼失神,無助而又絕望。
“司城,別太難過了,叢阿姨……會好起來的。”陸希抬手,握了握易司城的手。
安芮在一旁看着,竟忘了生氣,更忘了,此刻該去安慰易司城的,本該是自己。
“我爸知道了嗎?”男人呢喃道。
陸希嘆氣,“醫院第一個通知的易叔叔,他因為受不了打擊……當場暈倒……現在已無大礙……正在急診室休息。”
易司城胸口起伏几下,終是憤恨地回身,一拳砸上冰冷的牆壁。
安芮捂嘴驚呼,剛想上前看看他的手要不要緊,卻被陸希搶了先,一把扯住易司城的身子,聲音幾近嚴厲,“易家現在需要你,你必須冷靜。”
安芮怔怔地立在一旁,玩味地看着眼前的這一幕。
現在是演的哪一出?妻子被小姑子搶了老公?
安芮暗罵自己沒出息,跟易司城的妹妹有什麼好爭好懷疑的,當真是自己思想齷齪了不成?
安芮知道此刻不好多說什麼,再多的安慰也沒用,倒不如讓易司城一個人好好靜一靜,便簡單安撫了幾句,出門買牛奶。
這邊廂,安芮剛出門,陸希便湊近易司城的身子,一臉鬱結之色,“司城,有些話,我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易司城轉臉看她,不語。
“我知道,你一直都不願意相信我,我也知道,都是我不對……可是,我真的不忍心看着叢阿姨這樣受苦……”
“你到底想說什麼?”
陸希猶豫片刻,走到床頭櫃拿起叢淑的手機,遞給易司城,“叢阿姨出事的時候……正在……跟安芮通電話……”
一通來自德國的號碼,顯示在叢淑的通話記錄里,仔細看了通話時間,易司城的眸子瞬間縮緊。
婚禮當天安芮一聲不響地跑去德國科隆,後來任誰聯繫她都聯繫不上,可偏偏和叢淑通了電話。
安芮……會和叢淑講什麼?
這和叢淑受傷……難道……
******
一個大男人,晚飯沒吃幾口就跑出來,身上又只着單薄的襯衣,安芮看在眼裏,疼在心裏。
醫院裏的自動販賣機都是冷飲,安芮問了一圈之後被告知食堂已經下班,只好出門去買。
剛剛從家裏出來太急,安芮只穿着單線衣跑了出來,初冬的天,凍得安芮打了個哆嗦。
握着方向盤的手,已經輕微顫抖起來,直到暖氣一點點蔓延上來,安芮才勉強緩了緩身子。再回來的時候,手裏已經拎了三份熱騰騰的牛奶。
安芮風風火火地進門,“司城,陸希,喝點牛奶。”
迎接安芮的,卻是易司城冷淡的眸子。不對,那看不出溫度的眼裏,似乎還透着一絲質疑和憤怒。
安芮愣,“司城……你……”
易司城突然快步欺近安芮的身子,安芮一時沒反應過來,朝後倒退了幾步才勉強站穩身子。
“叢淑出事當天,你究竟和她說了什麼?”男人的話冷冰冰地沒有溫度,像是利劍一般,一下一下地刺進安芮的心裏,冷到讓血都凝注了流不出來。
安芮胸口輕微起伏几下,他這是在……懷疑自己嗎?
她該怎麼跟他說?
告訴他,她跟叢淑通話,是因為叢淑知道了自己懷了易家骨肉的事實;還是告訴他,自己是在和她通話的時候,聽到了電話里傳來的撞擊聲?
安芮冷靜下來,不可以。
若是放在以前,她完全可以為了化解誤會而說出事情的真相,可現在你看看,你曾經以為百分之百愛你信任你的男人,正在咄咄逼人地質問自己:你,究竟是不是殺人兇手?
安芮抬眼,看着易司城的眼睛,“你在懷疑我?”
男人一把捏起安芮的下顎,眼裏像是燒起了火,熊熊的怒火,“我沒有懷疑你。只是問你,到底跟叢淑說了什麼。”
安芮冷笑,“你還是在懷疑我。”
這一句話,像是響亮的耳光,一記又一記地抽在易司城的臉上。
對,他易司城就是在不斷地懷疑自己的妻子,可你以為他就想?
安芮,我多麼希望自己能夠繼續地信任你,多麼希望一切都與你無關,我們的日子還是單純美好。
可事實擺在眼前,我無法勉強自己,繼續佯裝什麼也沒發生。
安芮的下顎已被易司城捏的生疼,她卻像感覺不到一樣,或許,心裏的疼,要比這個來得猛烈地多。
安芮撇了撇嘴,不無不屑道,“我只是打個電話關心一下自己的婆婆而已,易司城,你未免反應過度了。”
見男人不語,安芮接着道,“信與不信,全在你,該說的我都說了。”
易司城頓時又些微的怔忪。
自己是不是太過頭了,是不是真的像安芮說的那樣,反應過度了?
些微悔意漫過頭頂,男人鬆了手,正欲跟安芮道歉,卻被陸希一句話堵了回來,“司城,我媽現在還在A市受苦,你就這麼信了這個女人?你可別忘了,她是怎麼走的。”
聽了陸希的話,安芮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細細咀嚼一番——蔡韻如回A市了?
“蔡阿姨……什麼時候回的A市?”安芮不解地看向易司城,卻瞬間被那凍死人的眼神擊得渾身一個激靈。
那眸子裏的凜冽,讓她此生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安芮發愣的時候,陸希已經越過易司城,站到安芮眼前,“安大小姐,我媽究竟哪裏對不起你了,你非要把她逼得走投無路?不過,看你把叢阿姨逼到了這般田地,對我媽……已經是仁至義盡了……這麼說來,我倒還要謝謝你。”
陸希的一番話像是鑿釘子一樣字字釘進安芮的心,腦袋像是千斤重的石塊壓碎了一般,轟隆隆的不像是自己的。
她聽到了什麼?
陸希說,蔡韻如回A市是被自己逼走的……
陸希說,叢淑病危是自己造成的……
空口無憑,她憑什麼往自己身上潑髒水?
安芮怔怔地扭頭看向易司城,他眸子裏的冰冷,已經說明了一切。
“司城,你都信了她的話對不對?”儘管安芮努力剋制着,聲音里的顫抖還是不可抑制地泄露了此刻她的憤怒與恐懼。
男人盯着安芮的眸子看了片刻,終於緩緩地別過臉,看向窗外。
他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便如宣判了她的死刑。百口莫辯。
像是過了一世紀,安芮平復掉心裏的悲愴與憤怒,對着陸希一字一頓道,“陸希,污衊人講究證據。”
“證據?你跟我要證據?”
安芮輕微頷首,雖然她心裏明白,自己已經被易司城懷疑個透透,卻依舊不減絲毫氣勢。
“好啊,安芮,你不是要證據嗎?”說著陸希拿起叢淑的手機,“通話記錄里顯示,叢阿姨出事的時候你正在和她通話,若不是你說了讓她氣惱過頭的話,她又怎麼會遭遇不測?”
陸希頓了頓,“還有,那張你親手簽過的支票,應該不會忘。是誰拿着巨額支票逼着我媽還你一份清靜的?你說啊!”
陸希的步步緊逼,一片一片擊碎安芮的心理防線。鬱結着苦笑,她安芮是自己畫了個圈,樂顛顛地跳了進去。
安芮明白了一切,真相被誤解,事實被扭曲,無奈現在一切都對自己不利,多說已是無意。
安芮定了定神色,不理會陸希正欲乘勝追擊的醜惡嘴臉,轉身對着易司城,“司城,我是真的沒有想到,在你的心裏,我竟敵不過幾句歪曲事實的謊話……我……”
“夠了!”沒等安芮說完,易司城便一個轉身,背對安芮。
女人竟扯着嘴角笑了笑。他,不願意見她。
勝負已分,安芮知道自己留在這裏也沒什麼用,乾脆離得遠遠的,離這對狗兄妹越遠越好。
安芮恨。被陸希誣陷了她不驚訝,本來她陸希就是個努力往自己哥哥床上爬的變態妹妹;可她竟被易司城懷疑了,厭惡了。
那個不信任她的人是易司城,是她最愛的丈夫,是曾經口口聲聲說疼她愛她一輩子的男人。
安芮出了醫院的門,冷風吹着,竟不覺得冷。路過停車場,瞥了眼靜靜停在那裏的眨眼R8,嘲弄地笑了笑,便接着走。
安芮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想哭,卻哭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