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舅舅
林東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六點多鐘，睜開眼看到母親張曉蘭的半個身影正站在門口，似乎是在跟誰說著什麼，斷續的聲音飄到他的耳朵里。
“你先別著急，出了這種事誰也不想啊……”張曉蘭說道。
“媽的，這幸虧是東子嘗了一口，要不然這可怎麼辦！”這是林建峰的聲音，飽含憤怒。
“現在先不要說這些，你快點去廠里看看，到底哪出了問題？”
“等東子醒了再說。”
林東聽到這裏，咳嗽了一聲，輕輕喊道：“媽……”
張曉蘭十分機警地扭過來頭，一看林東醒了三兩步跑到床邊，道：“你醒了東子？還有哪不舒服么？醫生醫生？”
林東拉拉張曉蘭的胳膊，道：“別喊了，媽，我暫時沒事。”他看到林建峰沉着臉走過來，擠出笑容。
張曉蘭幫着他把枕頭墊高一點，說道：“要不要吃點東西？”
林東搖搖頭，看看林建峰道：“爸，那批貨沒發出去吧。”
林建峰神色複雜地看着他，說道：“你還管這些事？安心養病。”
“沒事，就是食物中毒嘛。”林東笑了笑，語氣很輕鬆，左右看了看，又問：“我妹妹呢？”
“小南出去買飯去了。”
一家人陷入了沉默之中。林東打量着醫院，牆面斑駁，牆體下半截刷成綠色，不過時間太久，漆都快掉光了，這個房間裏有四張床，不過暫時只有他一個病人。
空氣中傳來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你們先歇着，我去廠里一趟。”林建峰沉默了半晌，隨手幫林東把被子往裏面掖了兩下。
張曉蘭扭過去頭，“你好好跟人家說，別生氣。”
林建峰沒有回答，往門外走去。
林東沒什麼事，過了兩天從醫院出來，從張曉蘭的零星言語中，他知道了事情的後續發展。那批罐頭之所以有問題，是張建國搞的鬼。
張建國送來一批腐爛的水果，陳向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批東西就混了進去，也有兩三個工人參與其中，都被林建峰給開了。
陳向華也被林建峰打發走，廠里一下少了四五號人。林建峰意志消沉，這幾天見了林東，話說的很少。
兩天後林東從醫院回來，當天晚上，張曉蘭買了一隻雞，一進家門就開始忙活。
“東子你先坐下歇會兒，我一會兒就做好飯。”張曉蘭生怕他無聊，所以急切安慰他，取過來遙控器，遞到林東手裏，又親自揭開電視上蓋着的紅色罩子，“先看會兒電視。”
張曉蘭掛着討好的笑容。
“媽，我真沒事，你先忙去吧，沒事沒事，不用擔心。”林東推着張曉蘭走進廚房，掃了一眼堆了一桌子的菜，道：“要不我幫你弄？”
“不用，你出去歇着去吧。”張曉蘭這時反倒把林東推出廚房，“看會兒電視，飯菜馬上就好。”
林東很無奈，他知道張曉蘭為何會這麼謹慎，他考上了大學，是附近少有的大學生。林東拿起遙控，隨便換了幾個台，便無聊地扔下遙控器。
經過互聯網和移動互聯網的輪番洗禮，他已經對此時的電視節目完全免疫，偶然間翻到實話實說，他就停下來饒有興趣地看了看。
這一期討論的是污染的問題。一部分人建議現在就治理污染，另外一部分人則建議現在先發展經濟。這麼大尺度的討論讓他大開眼界，看得津津有味。
突然門口傳來動靜，有鑰匙開門的聲音，林東急忙轉過頭，不一會兒林建峰拖着疲憊的身子從門外擠進來。林東扭頭看了一下窗外，一輪明月掛在天上，下面則是幾棟矮樓的剪影。
“爸，回來了？”林東站起來，走到林建峰的面前順手接過他手裏的皮包。
林建峰略有詫異，遲疑地看了一眼林東，面帶愧色，換了鞋子道：“嗯，你的病怎麼樣了？”
“都好了，快點坐下歇會兒，我給你倒杯水。”
林建峰更加遲疑了，上下打量着林東，直看得他有些發毛。
“怎麼了爸？”
林建峰搖搖頭：“我怎麼覺得你變了，是不是有什麼事？”
“瞧你說的，”林東從暖瓶里倒出來一杯熱水，放到林建峰面前的茶几上，道：“我能有什麼事？沒事，兒子孝敬老子不是應該的么？”
林建峰嘆息一聲，癱在沙發上，雙手捂面，仰起腦袋。
林東小心道：“怎麼了爸？那批罐頭又有了問題？”
“罐頭已經都處理了。”林建峰的聲音從指縫裏飄出來，停頓一會兒，那聲音又斷斷續續飄來，“咱們家的廠子完蛋了，以後你得過點苦日子了。”
林東詫異，連忙道：“怎麼回事？”
“小東啊，”林建峰拖長了這兩個字的音節，其中飽含着滄桑無奈和痛苦，這一聲勝過千言萬語，林建峰這時直起身子，道：“你的病好了么？”
林東正等着林建峰說出來什麼金口玉言，沒想到卻是毫不相干的一句話。
“爸，我沒事。”
“哦，”林建峰神色恍惚，轉着頭看了一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之後放下水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一聲不吭。
林東心中一慌，瞧他這樣子，像是打擊過度，精神受到了刺激。他又驚又懼，忙搖了搖林建峰的肩膀：“爸，爸，你沒事吧？”
過了幾秒鐘，林建峰才轉過頭，看着林東，搖搖頭，從他的皺紋里流淌出來的都是苦澀。
“咚咚咚——”
林東正想安慰一番老爹，這時卻有人敲響了門。林東往外看了一眼，暗中納罕：“這會兒還有誰來？”起了身打開門。
外面站着的卻是他的老舅。
“舅舅？你怎麼來了？”林東詫異。
他的老舅摘下白色手套，在手掌里啪啪磕兩下，道：“你爸呢？別擋着我！”他推開林東，硬是擠了進去，道：“姐夫，可算是找到你了。”
“曉明，你來了？”
“姐夫，我這有點急事要用錢，你看我投進去的三萬塊能不能先給我拿出來？”
張曉明一屁股坐進沙發里，端起林建峰的杯子，咕咚咕咚灌進肚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