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這些年她為二房嘔心瀝血,但陳氏聽了旁人一句話,便對她冷處理,如今她要是想出頭,只能投靠三小姐。
希望她沒看錯人,這位三小姐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對了孫大娘,你知道大哥現在在哪兒嗎?”
傅瓷突然問了句,她也是在見到杏散時,才想起一件事,前世傅長川就是在杏散成為填房丫頭之後,被送到遠在江南從商的二伯身邊學經商的。
按道理說,傅長川雖然是庶出,但國公府就他一個少爺,傅騫若想在朝廷站穩腳跟,還得讓他入政,可最後卻讓他從了商。
這不像傅騫的性格,若她猜的沒錯,定然是今年裏發生了什麼事,導致傅騫寧願放棄朝政,也要將傅長川支走。
且不說她前世便與這個哥哥交好,這一世不能再眼睜睜看着他仕途沒落,就算是為了自己日後在府中能有個人倚仗,她也要將傅長川的命格給改了。
傅瓷這問題問的突然,但在孫大娘這裏,似乎剛剛好。
孫大娘面色凝重的回道:“三小姐若是想幫大少爺一把,現在得去一趟南院老夫人那裏。”
“南院?”傅瓷細細咀嚼着這兩個字,面色一深。
說到老夫人,估計史冊里都有一兩筆偉績。
國公府四世同堂,是難得的大宅院,上至祖母老夫人,下至二伯父的小孫兒,而老夫人,則是四代人里無一不敬重的人物。
據說年輕時是位英勇善戰的女將軍,與祖父伉儷情深,同仇敵愾,實乃一段佳話,兩人愣是將傅氏一族從落魄中拉回來,雖然依舊架不住傅騫的敗壞,但這是后話了。
總而言之,這老夫人對於前世的傅瓷來說,那是絕對與神明並肩的人,今日卻要去見她?
“大少爺犯了什麼事?怎麼會在南院?”傅瓷問着重點。
孫大娘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了:“具體的老奴也不知,只知道早上大少爺從璧山回來后,便被國公叫了去,下午便被送到了南院,由老夫人管教。”
傅長川到底觸碰到了什麼樣的禁忌,引得傅騫如此反應?
傅瓷冷靜了片刻,恰好杏散此時整理好褥子出現在視線里,她順勢道:“杏散,拿上外衣,去南院。”
“現在?!”杏散吃驚的揚起聲音,而後似忽的想到什麼,忙閉上嘴,小心翼翼的看着傅瓷。
傅瓷只當不識,倒是孫大娘沉聲教訓了一句:“主子吩咐,你就只管做到位,不可多嘴。”
杏散連連點頭:“是。”
孫大娘滿意的掃她一眼,對傅瓷說話時,面上又堆滿了笑容:“那三小姐,老奴便先回去了。”
傅瓷淡笑着點頭,領着杏散往出府的方向走。
去見老夫人是她計劃外的事,不過眼下她倒想到一點。
老夫人是這個家裏最有地位的人,就連傅騫這個國公,也得恭恭敬敬喊一聲娘,她若是能討得老夫人歡心,那日後爬上巔峰將會是輕而易舉的事。
然而老夫人可不比一般人,年輕時叱吒風雲的人物,老了也不會弱勢到哪兒去。
硬來肯定是不行的,得需要投機取巧。
傅瓷柳眉一挑,計上心頭,她問杏散:“今日二姨娘與四小姐可有來過南院?”
杏散如實回答:“今日國公壽宴,二姨娘與四小姐都忙着壽辰的事宜,並未有時間來探望老夫人。”
果然不出她所料,傅瓷聞言勾唇,傅青滿,原來你也有算漏了的時候!
承周八年,國公府一片歡慶,賓客喜笑顏開。
眾人都道,今兒個是傅國公壽辰,是吉日,卻無人知曉,當年走南闖北征戰沙場的女將軍仇雲柔已卧病在床十來日。
不算大病,但南院冷冷清清,這病總是反反覆復好不了。
大夫說是天氣酷暑,引發症,但唯有老夫人心中安了一塊明鏡,是心病。
她向來嚴厲,子孫都怕她,除了每日例行的問候外,這南院甚少有人踏入。
雖說是子孫繞膝,卻不見一人。
老夫人坐在床上,手裏捧着書,目光卻落在窗外,無心翻看書籍,恰好這時,婢女香羅進來傳話:“老夫人,三小姐來了。”
三小姐?
老夫人先是皺了皺眉,問:“哪個三小姐?”
香羅輕聲回:“竹苑的那位三小姐。”
老夫人腦海中有了個雛形,她看了天色,一臉不悅:“都這麼晚了,讓她有事明日再說。”
“三小姐說,她猜到您會這麼說,所以不強求,只希望您能收下她親手做的糕點與小米粥。”香羅低低笑了一聲說道。
老夫人聞言,看了眼香羅放在一旁的飯盒,一盤精緻的糕點與清淡的小米粥引人食慾。
香羅頓了會兒又道:“三小姐還說,讓您用完好好休息,明日她再來請罪。”
老夫人挑了挑眉:“哦?好端端的,她請什麼罪?”
“說是今日是您的受難日,大傢伙兒卻都顧着國公壽辰,她也跟着忙活一天,回來晚了,沒能趕得上陪老夫人您用晚飯,故而請罪。”
香羅說到最後,也覺得有趣,抿嘴無聲笑了笑。
這番話算是說到老夫人心裏去了,她放下手中的書籍,坐直了身板:“她倒是有心了,現在可還在外頭?”
香羅點頭:“老夫人可要見?”
“讓她進來罷。”
香羅領命旋身出屋,不多時,傅瓷便進入內室,她見到老夫人,先是大大方方的行了個禮,又言辭懇切的‘請罪’。
“阿瓷不孝,沒能陪祖母用飯,請祖母責罰!”
老夫人面上無甚表情,她揮了揮手:“不怪你,說罷,這麼晚還要見我,所為何事?”
此話一出,傅瓷心中一咯噔。
不愧是身經百戰的人,她還沒進入正題,就被拆穿目的,這可不是好兆頭。
但是好是壞,她總的走下去。
收斂了心思,傅瓷低着頭,不卑不亢道:“本來確有一事,但已經錯過了最佳時機。”
老夫人胃口被吊了起來,她哦了一聲問:“說來聽聽。”
“原本想着,如果這盤糕點與這碗粥能討得祖母歡心,或許阿瓷可以斗膽請祖母寬恕大哥,但阿瓷來晚了,故而此次前來,就只為祖母歡喜。”
虛虛實實,這話說的極其有技巧。
賣弄乖巧的同時,又添了份俏皮,讓人無從教訓。
老夫人頭一次開始認真審視這個孫女,這個記憶中沒什麼存在感,甚至不太喜歡的孫女。
她的母親產下她便去世,故而傅瓷一直是由奶娘帶大,再加上傅騫這個兒子極其喜新厭舊,很快對傅瓷娘失去了興趣,後來不知因為什麼原因,有一段時間,傅騫極其排斥傅瓷。
甚至有一次若不是她發現,他就活生生掐死了尚在襁褓中的她。
待到傅瓷長大后,情況有所好轉,但她始終是不受待見的一個。
因此,在她的印象中,傅瓷永遠是那個唯唯諾諾,默不作聲的小姑娘,而這一形象,與面前這伶牙俐齒,能言善辯的人,恍若兩人。
是她太久沒注意這個孫女?
老夫人心思千迴百轉,但最終,還是沒有怪罪她這大膽的一席話。
“你到是個伶俐的,但有些時候,太聰明並非是件好事,你大哥的事情,你就別管了。”
到底是老夫人,她這點小伎倆也只夠消遣的。
事實上,傅瓷也並沒指望自己能夠一步登天,今日她能讓老夫人見自己,便已經很好了。
討得老夫人歡心的路何其遠,她得一步步來。
不過今晚的戲份還是要畫個圓滿,傅瓷輕聲問:“祖母,我大哥到底犯了什麼事,惹得您和爹爹都這麼生氣?”
她再怎麼聰明,也不能超過十三歲這個範疇,這是傅瓷最清楚的。
太灼眼的東西總會給人威脅壓迫感,人也一樣,她若想安安靜靜的扮豬吃虎,有些時候,有些傻,是必須要裝的。
一如此時,刻意問出一個魯莽的問題,像極了自作聰明的小姑娘才會問出的話。
然而接下來老夫人的反應讓傅瓷傻了眼,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裝傻裝的用力過猛。
只見老夫人的臉頰以可見的速度顫抖着,疊滿了皺褶的面上騰升着怒火與羞憤,她冷聲道。
“他做的事情這世上只有畜生才做的出來!竟然對自己親妹妹意圖不軌,那可是他親妹妹啊!”
傅瓷從未見過老婦人發這麼大的脾氣,連忙跪下,“阿瓷不孝,想為祖母分憂,請祖母允許阿瓷見大哥一面。”
仇氏看着這個孫女,倒覺得眼前這人與昔日那個膽小怕事、忍氣吞聲的傅瓷判若兩人。罷罷罷,或許自己對這個嫡女也未曾盡幾分心思。
讓這丫頭去,事情不見得好但也不見得能壞到哪兒去吧!仇氏想着,面上遂也和善了些,“你先起來”,言罷沖香羅擺了擺手,示意她將傅瓷扶起來。
“難為你有這片孝心,今個兒時候不早了,先退下吧。”仇氏邊說邊注意傅瓷的神情,只見這丫頭只是眼神中稍加流露出幾分失望的神情,旁的倒是沒什麼。果然,哪怕這幾年這個孫女有了些許變化,骨子裏唯唯諾諾的本性還是在的。
傅瓷福了福身子,並未再替傅長川求情,“孫女告退,祖母早些歇息。”
待傅瓷走到門口的時候,仇氏突然開口道,“你去花塢閣看看他吧。”
聞此一言,傅瓷面露喜色,立刻轉身謝過仇氏。
風盪過枝丫竄到屋裏,仇氏咳了兩聲,香羅即刻關了窗戶為仇氏取來披風搭在身上,“兒孫自有兒孫福,您又何必勞心勞神?”
“我總覺得阿瓷能成就這段姻緣。”
香羅點了點頭,笑道,“三小姐,的確變了很多。”
被點了名的三小姐,由杏散扶着已經到了花塢閣。
傅瓷進了屋,故意把杏散留在了院子裏。這條尾巴,還是不必跟的自己太緊的好。
傅長川示意傅瓷坐下並給她倒了杯茶,許是直到傅瓷來的目的,傅長川開門見山,“我對傅青滿沒意思。”
傅瓷對這個哥哥的印象很深,但兩人卻極少見面。傅瓷總角之年被傅青滿推下水塘還是傅長川將她撈上來的。雖說,他與傅青滿一母同胞,但性情上還是相差不少的。後來,傅騫為了讓傅長川的仕途更順一些,索性讓他做了太子的伴讀。她這位大哥素日裏常在宮闈中,讓她這個不得寵的嫡女見上一面着實不太容易。
“我猜大哥也不會做出這等事情。”傅瓷沖傅長川吐了吐舌頭,俏皮還似當年。
若不是有“男女七歲不同席”的規矩,傅長川還真想再揉揉這個小姑娘的毛髮。
他對傅瓷,有種說不出來的親切。
“大哥信我嗎?”
傅長川對傅瓷的這一問很顯然在意料之外。親妹妹都有害他之心,這世上能信得過的恐怕寥寥無幾了吧。
傅長川正想着,一抬頭正對上傅瓷純真的眼神。
他見過許多人的眼,君王眼中透露這不可冒犯的威嚴;帝后眼中則是柔和而不失陽剛;太子周則的眼中有睥睨天下的雄心。這樣純真的眼神,他已許久不曾見過。
“信。”
其實,傅長川也不知道什麼力量驅使着他,他對這個姑娘有着莫名的信任感。大約,同是傅青滿算計的對象吧。
得了傅長川的信任,傅瓷也不拐彎抹角。此時此刻,直言不諱方能讓傅長川完全信他。
“四妹妹她為何要害你?”
傅長川輕蔑一笑,“她整日裏痴心妄想着作太子妃。”
太子與傅瓷已解除婚約,哪怕傅青滿想要高攀,也無可厚非。除非……
傅瓷心中似乎有了答案,但仍舊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與你有何干係?”
“我與五公主情投意合已有數年。”傅長川說這話時,眼神儘是溫柔。
果然如傅瓷所想一般。
國公府與皇族聯姻,最好的安排是每一代只結一對兒女親家。這樣既不使國公府獨大,又能借國公府的恩寵壓制群臣。眼下,若是傅長川高攀了五公主周懷墨,傅青滿縱使得太子垂憐恐怕也難踏進太子府。所以,傅青滿唱的這一齣戲,無非是想毀了傅長川與五公主這段姻緣。
“阿瓷自當全力助大哥迎娶五公主。”
傅瓷即刻表明了態度,這讓傅長川歡喜的很。可是,想到傅瓷只是個乳臭未乾的小丫頭,還是搖了搖頭,“傅青滿怎肯就此罷手?”
既然要扮豬吃虎,自然要把自己偽裝成柔弱溫和的小白兔,“我相信四妹妹定會被大哥與公主的真情所感動。”
傅長川嘆了聲氣,未再言語。
杯中茶已涼透,傅長川沒有給傅瓷再添的意思,擺明了想送客。傅瓷也十分識抬舉,假意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已晚,阿瓷就不叨擾大哥了。”
傅長川應了一聲,起身送傅瓷出門。
臨出門前,傅瓷沖傅長川笑了笑,“大哥準備着作新郎官吧。”
月色如洗,傅瓷突然停了腳步對杏散說道,“你可願做這國公府的五姨娘?”
杏散聽到傅瓷這話,先是一驚而後立刻跪在地上推脫道,“奴婢卑賤之軀怎能爬上國公的床榻,小姐着實抬舉杏散了。”
說罷,一個勁兒的磕頭,好似心中萬般不情願一樣。
這杏散丫頭嘴上說的好聽,然而傅瓷說這話時她眼神中一剎那的渴望與喜悅,早已被傅瓷盡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