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傅騫年輕時本就風流,用“萬花叢中過”來形容他一點兒也不過分。年紀漸漸大了些,陳氏迷惑他的那些招數,傅騫心裏多少也知道些。三房、四房哪兒,自己寵了多年也無所出。
眼下,美人被送上了床榻,傅騫自然急不可耐。
“老爺,燈還亮着”,杏散極小聲的說了一句。
傅騫卻毫不在意,“害怕了?”
公雞報曉十分,傅騫從睡夢中醒來,看着身下的人雖有些意外,但很快就平靜下來。仔細端詳了一下身下這人的容貌,倒是個美人。眉目比着傅瓷的親娘差了幾分,卻讓人怎麼看怎麼順眼。
傅騫動了動,杏散也跟着醒來。四目相對,杏散的臉又紅了幾分。
見這個小丫頭被自己看的害羞,傅騫開了開口,“叫什麼?”
被子中的小女子低了低頭,“奴婢杏散
瞧着這麼個纖弱的女子,傅騫頓時起了憐憫之心,昨夜喝了酒,一時衝動之下,就連傅騫自己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你害怕老夫?”
聽着這個不足不惑之年的人自稱“老夫”,杏散有點心疼。可想了想自己的年紀
見杏散不說話,傅騫放柔和了語速,“府里缺個五姨娘,不如就你了。”
傅騫風流的本事不減當年。當然,傅騫年輕那會,杏散估計還是個娃娃自然不曉得。眼下被他這句話驚得不由臉更往被子裏埋了埋。
傅騫把玩着杏散的頭髮,又衝著杏散的嘴唇啄了一下。
“你先歇着,我還得上朝。”
說罷,沖門外喚了一聲傅堯。
傅堯是傅家的管家,看着昨晚杏散沒出清風堂就知道這丫頭必定是被自家老爺享用了。識時務的傅堯一大早就命人燒了幾壺熱水,在夫人、姨娘居住的東院收拾了間屋子。下面的人不懂,老管家卻笑着說,“麻雀飛上枝頭了,還不好生伺候着。”
傅騫起身去了偏房沐浴,留下杏散一個人在房中。
這樣就是五姨娘了?杏散都有些不敢相信。
傅騫對自己真的這麼好嗎?
杏散縮在被子裏,困意犯上來了,便又闔了闔眼。
夢中,她看見自己身着大紅的襦裙,懷裏抱着個娃娃,這是她與傅騫的兒子!
再醒時,公雞已經叫了三遍。
傅堯在門外喊着,她該去給皇後娘娘、老夫人、夫人請安。
聽到這聲喊,杏散方覺得自己不是在夢裏,趕緊洗了個澡穿上了昨日那身鵝黃色的衣衫。
管家推開門瞧見她這身打扮,素了點卻不失莊重,相比能討得老夫人的喜歡。
“五姨娘,這兩位是張嬤嬤與桂雨,是老爺為您親自挑的丫鬟。”
杏散有些驚訝,她沒想到傅騫竟然真的把自己拾在了心上。
昨日還是為奴為婢的,今日卻搖身一變成了主子,杏散還真有些不會使喚人。
“多謝管家”,說著,還向管家福了福身子。
管家忙回了個禮,“不敢不敢”,見杏散站着不動,又忍不住叮囑幾句,“一大早,老爺納您為五姨娘的事已經傳遍了整個府,夫人您還是先去給皇後娘娘與老夫人請個安才是啊。”
這聲提醒方將杏散的魂兒喚了回來,“我這就去。”
見這個不太知曉禮數的丫頭,傅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在老夫人與老爺跟前要自稱妾身。”
杏散點了點頭,由管家帶着去了南院老夫人的住所。
一路上,傅堯給這位新納的五姨娘講着府里的規矩,一條條一框框讓她記好了。杏散是個聰明的,管家說的話又肯往心裏拾。一會兒,該如何做主子,杏散便學的差不多了。
這一路上,杏散心裏都在打鼓,老夫人是個精明的、陳氏也不是個省油的燈,能不能容得下她還是個問題。
剛到南院門口,就聽到瓷器摔在地上的聲音。
屋裏傳來皇後娘娘的話,“簡直是胡鬧!”
杏散被皇后的這一聲呵斥嚇到了,三步並作兩步的小跑進了屋裏。沒來得及看屋中人就稀里糊塗的跪在了地上。
“奴婢杏散叩見皇後娘娘、叩見老夫人。”說著,把頭深深的叩在了地上。
老夫人打量了一番跪在地上的人,覺得有些面熟,卻想不起在哪兒見過。許是屋子裏的氛圍太過壓抑,許是高座上的兩位尊者嚇到了杏散,那雙纖弱的胳膊竟然在瑟瑟發抖。
仇氏朝着皇后使了個眼色,正位上的那位尊者開了口,“都起來吧。”
杏散小心翼翼的站到了一旁,這才看見屋裏還有一位梨花帶雨的美人兒。
這美人穿着宮女的衣裳,舉手投足之間的那種優雅告訴杏散,她絕非是個普普通通的宮女那麼簡單。
“你且先去梳洗換衣。”
皇後下了命令,那位美人福了福身子,“女兒告退。”
美人的聲音柔弱,卻將杏散嚇了一跳。
這人對着皇后自稱女兒,那她就該是公主殿下了!
想到這一層,杏散衝著朝屋外走的公主行了一禮。
“你就是國公的新寵?”
說這話的人語氣中捕捉不到一絲感情,與昨日在傅府門口看見的那位和藹的姑母判若兩人。
“回皇後娘娘的話,是奴婢。”
杏散回答的不亢不卑、禮儀上也無從挑錯。
老夫人看着杏散模樣倒是可人,“既然老爺垂憐,你便老老實實的待在府中,我這老太婆可不是憐香惜玉的人。”
仇氏是在戰場討生活的人,大院裏的這些個手段她根本看不上眼。她一直信奉着丈夫傅堅的話——謀略該用在社稷上。
杏散行了個大禮,“多謝老夫人教誨。”
得了婆婆仇氏的認可,杏散滿心歡喜。看樣子,老夫人並不是難相處的人,可陳氏為什麼還避她如猛虎?
杏散走了神,老夫人咳了一聲方將她的魂兒喚回來,“你且下去吧,讓傅堯給你安排。”
一個頭叩在地上,“多謝老夫人”,接着站起來福了福身子,“妾身告退。”
待杏散退下了,皇后才放下了身段,“母親,懷墨這樣我該怎麼辦?”
仇氏嘆了一口氣,“你這是不放心啊。”
傅鶯歌自然不放心把唯一的寶貝女兒嫁過來。早些年,傅鶯歌為姑娘的時候就看盡了哥哥的風流,難保他的兒子不會如他一般。並且,傅騫玩女人,玩一個丟一個,眼下這位五姨娘雖說是看着春光無限,可指不定哪一天就被拋之腦後了。
傅鶯歌沒言語,仇氏撫上了她的手背,“你信我,長川他不一樣。”
屋子裏一時安靜,這對母女各懷心事。
府里有皇上的眼線,那些個骯髒的事情,傅鶯歌不是沒聽過。或許,傅騫壓根都不知道自己的二夫人手上沾了幾條未出世的性命。
想到這兒,傅鶯歌就害怕。她不是膽小怕事之人,前些年御駕親征時她還陪皇帝上過戰場,傅家的女兒絲毫不遜於陣前的將士。
可是,她這位小女兒被她保護的太好,人心的黑暗她經歷的太少。每每有惡毒的手伸向她時,傅鶯歌總捨不得這雙來自黑暗的手傷了周懷墨的純真,於是統統為她擋下。
眼下,她到了出嫁的年紀,這樣的性子也就適合嫁給平頭百姓,王侯貴族哪個不是三妻四妾?
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
仇氏向來很少見到這個外孫女,還想不到傅鶯歌想的這一層上。她所考慮的都是她那個滿腹心機的孫女傅青滿。
為了太子妃一位,連自己的同胞哥哥的名聲都能害,這個女人要真坐在了皇后鳳位上,還了得?
“鶯歌,我會讓川兒給你一個滿意的回復的。”
這是她出嫁后,母親第一次沒有喊她皇後娘娘。看着這位年邁的老人,雖說是鶴髮童顏,可這幾年身子骨已然不好,自己怎麼好再給她添堵呢?
“那女兒先去看看懷墨。”
說罷,傅鶯歌退出了仇氏的房間。
此時此刻,仇氏還沒有過多的心思關注這對郎情妾意的小戀人。她相信,憑傅瓷與傅長川的兄妹情深,傅瓷不會對這件事情坐視不理。既然有人操勞,自己何苦還要費心神。
倒是那個杏散到底是誰安排的還得查查。
“香羅,去給我查查,杏散是哪個院的。”
得了命令的香羅派的人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回來稟報。
“回老夫人,杏散原是三小姐的婢女。昨日四小姐向三小姐要了杏散,三小姐拒絕了。可是……”香羅沒說下去。
“接着講!”
得了老夫人的命令,香羅繼續開口,“昨日三小姐剛回房沒多久,四小姐身邊的璧鳶丫頭說讓杏散去她院子裏拿繡花花樣,將杏散帶了去。”
說到這兒,仇氏心裏也明了了。
這事是四丫頭做下的,但她不相信三丫頭一點都不知情。這姐妹倆葫蘆里賣的什麼葯,還真是難猜。
“看好了這位五姨娘,別又是個挑事的主兒。”
被點名的這位五姨娘此時此刻正在傅瓷的房間裏品着香茗、拉着家常。
“主子,今兒個早晨我去給老夫人請安,您猜瞧見了誰?”
傅瓷微微笑,“皇后?”
杏散放下杯子,故意小聲說道,“是公主!”見傅瓷面上一驚,杏散又道,“我在門外聽了一會,這公主叫什麼墨?”
傅瓷沒接話,暗自忖度着,這人應該就是大哥的心上人——當今聖上的嫡公主周懷墨。
杏散見傅瓷不吭聲,又喚了一聲主子。
“五姨娘何必客氣,論輩分,姨娘是長輩,阿瓷該給姨娘問安才是。”
傅瓷這麼客氣,杏散立刻跪了下來,“若不是主子照顧,怎有今日的杏散?”
杏散這聲忠心表的,聽上去忠心耿耿,在傅瓷眼裏卻沒有淀茶的一個眼神讓她覺得親近。杏散先前投靠傅青滿的事情,傅瓷不是不知曉,只不過是裝聾作啞罷了。
一仆不侍二主的道理,傅瓷清楚的很。不過,只要自己手裏攥着杏散弟弟的命,讓杏散忠於她一個人,該是不成問題的。
“我要五公主嫁給我大哥,我相信五姨娘有辦法。”
“奴婢自當為主子效力。”
杏散沉默了片刻,又道,“四小姐想讓我幫她勸說老爺,將她嫁於太子為妃。”
為妃?這不是太抬舉傅青滿了嗎?
可話也不能說的這麼直白,“五姨娘也知道,我是被太子退了婚的人。自古嫡庶有別,姨娘總不會想看着我的庶妹惹了尊卑這項忌諱吧?”
傅瓷拉過杏散的手,雖然傅瓷也知道這個舉動着實是先前自己最難接受的一種拉攏方式,“皇家可是最看重尊卑的。”
“奴婢明白了。”
傅瓷從自己的手上取下個鐲子,套在杏散手上,“姨娘既然已經不是我房中的丫鬟,怎可再稱奴婢?”
看着傅瓷拉攏的舉動,杏散也暗自得意自己有了個不錯的依靠。儘管眼下這位三小姐不得寵,但日後必定也能是人中龍鳳吧。
“是,杏散記下了。”
傅瓷沒有過多的囑託杏散,她既然想用謙卑的姿態來面對自己,自己也大可受了。
兩人拉了一會家常,傅堯就敲門而入。
“五姨娘,老爺讓您來準備着。說一會兒要在您的院子裏用午飯。”
杏散聽到管家這句話臉上一紅,倒真有幾分小嬌妻的姿態。
傅瓷也是一笑,杏散得寵自然對她有百利而無一害,“那阿瓷就不留五姨娘了。”
杏散站起身,傅瓷也跟着往門外送。
“三小姐回去吧。”
傅堯看着這兩個,人心裏犯了嘀咕:從前他未注意過這個三小姐。府里那麼多貴人要他伺候,這位小姐又不討老爺的喜,自然也就沒往心裏拾。而今看來,這位三小姐與五姨娘的關係不一般。
杏散跑了一上午給各個院子裏的貴人問安,自己的院落還沒看過。
傅堯帶着路,朝着東院的方向走着。杏散心裏盤算着,自己大概跟二夫人陳氏、三姨娘韓晴、四姨娘宋珞同住一院了。
傅堯似猜透了杏散的心思一般,“老爺的意思是讓您住在東院的陽春閣。”
見杏散無動於衷,想來她是不曉得陽春閣代表多大榮寵的,又解釋道,“陽春閣是東院的西偏殿,府里的規矩只有嫡夫人才能住在正殿。”
“那正殿住的是二夫人嗎?”杏散問道。
傅堯心裏嘆了口氣,這位姨娘是真傻還是假傻,陳氏雖說稱作二夫人,卻也不是正室。否則,她好用的擠破腦袋似的在老爺跟前邀寵?
“回五姨娘的話,正殿是空着的。二夫人不是嫡夫人,住在了東偏殿”見杏散又沒了反應,傅堯乾脆繼續解釋,“三姨娘、四姨娘分別住在後殿。”
話說到這份上,杏散就明白了。這位管家是想讓她對傅騫給她選了好住所這事兒感恩戴德。既然點明了,杏散也不做作,“那就請管家大人替我多謝老爺。”
“這是自然,這是自然。小的還指望五姨娘照顧着呢。”
傅堯這句話終於是說出了本心,奴顏婢膝這些個時候等的就是這個時機。
“總管大人抬愛了,能幫的杏散自然會儘力。”
話說著,便到了東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