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詛咒
跟仇曉茹在蘑菇房子裏修習了半年，她的術法深不可測，怎麼可能被一團白光擊倒！
一時間，某種複雜的情感在內心鬱結。衛來怔怔地站在原地，復仇的快樂並沒有如期而至，相反，他的心裏格外空洞。三月的春光暖暖地灑在肩上，他忽然想哭。近處的仇散人，滿頭青絲已經成為白髮，臉上皺紋層層疊疊。
“喂，你是在替我感到難過嗎？”仇散人的聲音，已經蒼老如枯樹。她笑了，“報仇的感覺是不是不夠痛快？要是你早點修習，我們還能正兒八經地打一場，那樣的話，你心裏應該會舒坦些。”
衛來很害怕，他慢慢地走過去，蹲在仇散人邊上，驚懼地看着自己的雙手。
“第一次殺人，都會這樣，習慣就好了。”仇散人淡淡地嘆了一口氣，目光伸向遠方。滿山的花都開了，奼紫嫣紅。記憶開始奔涌，她給衛來說了一個簡短的故事。
很久很久之前，仇曉茹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女。在她的印象中，父母是非常模糊的概念，村裏的人都不願養她，她住在父母留下來的一間茅屋裏，經常去海邊撿一些衝上岸的貝殼、螃蟹，充饑果腹。有出海的漁船，扔了死魚，她也撿回去，掛在屋裏。日子就這麼重複着，海邊的拾荒女漸漸長大，出落成美人，來小茅屋的人多了，大家都覬覦她的美貌。她惶惑不安，生怕被誰強佔糟蹋。
上天待她不薄。就在她為婚事憂心忡忡的時候，她在海灘上遇到了一個高大的男人。男人是被海浪衝上岸的，紅頭髮，藍顏色，高鼻樑，僅有一絲生氣。她很害怕，正要跑，男人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取下了一枚銀戒，塞到她手裏。他嘰里咕嚕地說著什麼，她完全聽不懂，拚命掙開他的手。
她想扔掉戒指，戒指卻在她的手上生了根，怎麼都取不下來。很快漲潮了，她跑到距離海岸很遠的地方，扭頭再看時，那男人已經化為一股黑煙，散得乾乾淨淨。她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當夜，村裏的幾個閑漢又到了小茅屋外調笑。往日她死死地抵住門板，那夜她不知從什麼地方獲得了勇氣，開了門。手中的戒指發出奇異的光，那幾個閑漢還沒開口，就化作了粉塵。一瞬間，各種術法咒語湧入腦海，她無師自通，竟然掌握了強大的魔法。
她在這世上逍遙橫行了幾百年，無人阻攔。興許是因果輪迴，近年來，她的心時常疼得厲害，如有針扎。她知道，凡事都有代價，得了魔法，那代價便跟海灘上那人一般，最後落得飛灰湮滅的下場。臨死前，她決定做一件大事，將畢生的法術傳下去，生生不息。
“衛來，我本不願逼迫你，實在是你太固執。”故事說完了，仇散人摘下了無名指上的銀戒。
戒指原本在無名指上生了根，此刻卻輕輕鬆鬆地被褪了下來。它看上去平淡無奇，沒有任何花紋修飾，實在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仇散人愛憐地摩挲着戒指，是時候跟這個陪伴她走過漫長歲月的老夥計說再見了。
“去吧！”她的眼角掛着一滴渾濁的淚水。
衛來驚恐地後退，雙手死死地扣在身後，握成了拳頭。不！他絕不接受這樣的饋贈。仇散人殺人如麻，他懼怕自己也會變成可怖的魔頭。銀戒已經飛到右手跟前，發出嗡嗡的叫聲。它不甘心地撞擊着衛來的拳頭，一次又一次。
衛來萬分沮喪，他跪下來，哀求說：“你去找別人，你去找別人！”
銀戒不折不撓，圍在拳頭邊找突破口。
仇散人嘆了一口氣：“沒用的，它認定了你！”她曾經戴着它，將旁人的命運握在掌中。可當一切都能輕易得到，便失去了得到應有的樂趣。她也深深後悔過，如果那日沒有去海灘，也許會被村裡人欺負一陣子，但也有可能，她嫁了如意郎君，幸福快活地過了短暫的一生。而不是現在，以這般可怖的容貌，孤獨死去。
衛來拔腿狂奔，卻發現自己始終在原地打轉。那戒指最終尋得一個空隙，套在了他右手的無名指上。他不甘心，使勁地往下摘，掙得滿臉通紅。
“就算你把整隻胳膊砍了，它也不會掉下來，而且，那胳膊還會回來找你，原原本本地長回去。”那些擺脫它的辦法，她曾經都試過。
死神已在召喚，仇散人終於要解脫了。
忽然，她的心臟突突狂跳。有戒指支撐，她還能控制着魔法帶來的反噬，如今沒有戒指，她的心臟已經變得漆黑，最後一絲人性湮滅了。
她強撐着身體坐起來，深陷的眼眶裏，兩隻黑漆漆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衛來，嘴中念念有詞，“衛來，你要答應我，將這術法發揚光大。”她從沒得到過快樂，她要衛來成為人類的主宰，讓這渺小的物種時時刻刻懸心吊膽。
“不！”衛來還在奮力掰扯，想將戒指取下來。
“那我詛咒你！哈哈哈哈！”銀色長發在風中飄舞，仇散人猙獰地笑了，“我咒你不老不死，不滅不傷，無情無愛，孤獨永生！我要你再也體會不到七情六慾，要你成為這世上最無情無義之人！”
說話間，已有一道金色的光從衛來的胸腔里往外飛散。
無比的恐懼壓下來，衛來害怕了，他跪在地上，帶着哭腔，“我懇求你，以徒弟的身份懇求你，放過我！”
“好徒兒，那你怎麼不喊我一聲師父！”即便快要死去，仇散人依然笑得得意而癲狂。
“師父！”衛來止不住磕頭。
“乖！”仇散人抬手，想撫摸衛來的側臉，手僵硬地卡在了半空，她的意識開始渙散，眼神變得空洞，腳上的鞋子已經幻化成黑煙，從腳往上，她的身體漸漸消失。終於，她詭異地眨了眨眼睛，“那就——就給你一次找到真愛的機會——”
言畢，她整張臉已經變成了一團黑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