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驚變

第二章 驚變

仇散人銳利的目光在他臉上來回審視,她發現他站定如鍾,絲毫不為這小小術法所困,不由得喜出望外。是他!一定是他!她找了許多年,兜兜轉轉,怎麼也沒料到,眼前的少年才是合格的傳人。很不錯,模樣清俊,飽讀詩書,絕頂合適的容器。

她感覺心上的灼傷減了許多,耐着性子為他解答:那光,是丫鬟的感情。每個人的七情六慾,都是有顏色的。暗色的,代表着恐懼,金色至純,白色意味着淺薄,玫瑰色主姻緣,橙黃色主事業,不同的顏色寓意着不同的慾望和感情,而顏色的深淺關乎着七情六慾的深淺。她指着府上的那些走來忙去的下人,一一解說。在她面前,每個人都是透明的,不管他們有什麼念頭,她都了如指掌。

“但他們都不如你,我的小少爺,你前途不可限量。”

衛來怕了,渾身戰慄。他自以為讀了許多書,並不畏神鬼邪說,但事實就在眼前,他不得不信,這個年輕的女魔頭,能輕易掌控他人的命運。她來家裏,一定是有所圖謀。不行,不能讓她繼續待在府上。衛來跑去找母親,卻見仇散人跟母親站在一起。

徐氏坐在桌前,在剪裁一匹綢緞,她預備給兒子做一件新衣,讓他穿上參加州試。她請了仇散人來,懇求這位高人施法,讓兒子能一舉得中。她允諾,為仇散人做一塊長生牌,此生供奉。

仇散人拿着拂塵,站在徐氏身後,挑釁地看着衛來,還對他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姿勢。衛來雙手握拳,站在門口,遲疑着不敢進去。

徐氏慈愛地喚他過來,不一小心,剪刀剪中了手掌虎口,鮮血爭先恐後地流出,很快染紅了緞面。徐氏似乎忘了疼,獃獃地端坐在椅子上,繼續裁剪料子。四下無聲,僅有剪刀咔嚓咔嚓,發出單調而詭異的聲響。衛來的心如同那綢緞,被剪成了一縷一縷,母子連心,那把剪刀刺中的不僅僅是母親的手。

“停下!我叫你停下!”衛來衝著仇散人大喊。

仇散人一如往日,和善地看着他,彷彿眼前的事與她毫無干係。

“母親!母親!”他哀慟地喚着,找出紗布,為徐氏包紮。血止住了,半晌,徐氏才回過神來,她很快便接受了自己剪到手的事實。仇散人再次驚詫,眼前不足二十歲的少年,竟然破解了自己的術法。身體的隱痛堅定了她的決心,不能再等了,必須有所行動,才能迫使衛來接過手中魔障。

“夫人,待貧道為您施法,這小小傷痛很快便會消散。”仇散人扮演者一個道者應有的慈悲。

徐氏拒絕了。她不願意仇散人為自己的小傷耗費仙力。

衛來無法承受母親毫無底線的仁慈,他定定地瞪着仇散人,以請教之名將她帶到了宅院的僻靜處。

“開個條件吧,到底要怎樣,你才能離開我家?”自幼見着父親跟南來北往的客商談生意,衛來多少有些經商天分,他很清楚,跟心懷不軌的仇散人,只能談條件,無須浪費口舌講道理。

仇散人咯咯地笑了。笑聲刺骨,有得意,有癲狂。

“只要你跟我走!”

原來她看中的是自己。可自己是個文弱書生,她有什麼可圖。家中獨子,自然不能拋棄父母。衛來冷着臉,“你可以提別的,唯獨這一項,不行!”

“那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談。”

“不能再商量?”

“不能!”仇散人勢在必得地看着他。嚯,軟弱無知的人類,有什麼資格跟她這位繼承了偉大魔法、橫渡了幾百年生死的仙人抗衡呢!她倒要看看,他的倔強能支撐到什麼時候。堅強的人,在最脆弱時候的不堪一擊,才最精彩。

衛來不願意求她,男人應有錚錚鐵骨,他說:“不管你有什麼企圖,我絕不會讓你得逞。”

“好!”仇散人像看着獸夾中的獵物,答應了。

如果他輕易屈服,那追捕便毫無樂趣。

剪刀事件后,衛來警惕地監視着仇散人的一舉一動。衛家老宅看上去格外平靜,毫無波瀾。而水面之下,洶湧的暗流已經狂奔而至。

仇散人的機會很快來了!

衛老爺要出遠門,去祁門收購紅茶。他算好了日子出門,沿途都有熟識的客商接待,到了祁門,商談順利,半月後,他和幾個僕人押解了兩車紅茶回來。

衛老爺出門后不久,仇散人以雲遊四方為由,主動辭別。衛來懸着心,連日收到父親的平安書信后,他漸漸說服自己:也許仇散人見達不到自己的目的,灰溜溜走了,又或許她發現新的目標,放棄了他。

變故就是在衛來放鬆警惕的時候爆發的。

那天,他帶了三五個下人,去城外迎接父親。城郊有一堵峭壁,是入城的必經之路。家園在望,衛老爺遠遠便看見了守在前方的兒子,一行人歡呼雀躍。

“父親!”衛來朝衛老爺的車隊頻頻揮手。

誰也沒注意衛老爺的馬是怎樣受到了驚嚇。只在一瞬間,黑馬鬃毛倒立,眼睛翻白,它發出震天嘶鳴,前蹄騰空而起。衛老爺是騎馬高手,但也有多年沒見過如此狂野的馬,再者,胯下這匹,已經是多年的老夥計,不輕易發怒。他反應不及,全身附在馬背上,雙手死死勒住韁繩。

老馬的脖子勒出血跡,它不再聽從主人的命令,高高揚起蹄子,企圖將背上的負累摔下去。場面一度混亂,下人們驚慌失措,圍着黑馬打轉,卻不知道如何下手。衛來站在人群前,手握匕首,想將老馬一擊斃命,換來父親平安。

“退下!給我退下!”衛老爺聲嘶力竭,喝令衛來止步。老爺子已經認定,今天的事不僅僅是驚馬這麼簡單。也許下一刻,便是生離死別。他的雙眼已經被淚水打潮。

是她!

衛來痛苦地拍打着頭,“我應該早就想到了!”他衝著虛空大喊,“停下!停下!我答應你!”

回答他的,是耳畔黑馬尖厲的嘶鳴。它前腿刨地,一舉掀翻幾個下人,衝出人群的包圍,朝懸崖邊奔去。

“來兒,好好活着!”

懸崖下,傳來衛老爺拼了全力吼出來的遺言。老馬的嗚咽聲,久久在崖間迴旋。烈日當空,四下無風,衛來覺得陽光格外刺眼,刺得他忍不住流淚。可他不能哭,父親屍骨未寒。

他帶了人,去崖下尋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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