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回憶如蜜也如刀
看他的第一眼,姚曳的防備就開始土崩瓦解。
那是去公司實習第一天。姚曳很少穿高跟鞋,為了上班不得不找了雙跟不足四厘米高的鞋子應急。實習這個詞,說穿了,就是打雜,辦公室里,任何比她年長的、有資歷的,都有資格將她使喚得團團轉。一天忙下來,姚曳的腳後跟已經磨出水泡。剛上班,為了給大家留下勤懇工作的好印象,也避免被人看見自己走路一瘸一拐的醜態,她等到辦公區的人都走了,才慢慢挪進電梯。
“等一下。”來人擠開了電梯。他穿着極不合身的西裝,寬大的袖口,空蕩蕩的褲腿,看上去像是偷了大人衣服穿的孩子。但他有着清俊的面容,讓人很容易將注意力從不合體的衣服轉到他的臉上。姚曳也不例外。
來人帶着歉意,微微一笑,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你好,我叫許諾,你也是實習生嗎?累吧,被他們使喚了一整天,腿都酸了。嗨,你帶護手霜了嗎?”
一個自來熟的、俊朗的、向女性要護手霜的男人?這些形容詞疊加起來,總透着些許怪異的氣氛。伸手不打笑臉人,姚曳拉不下臉拒絕,只得翻開提包,找出護手霜遞過去。接下來的事,讓她徹徹底底淪陷了。
許諾接過護手霜,麻利擰開蓋子,擠在掌心,蹲下來,扒開姚曳腳跟處的鞋襪。
“你——”姚曳以為對方是登徒浪子,拎着包往下砸。下一秒,她的手頓在半空。
腳跟紅腫處,已被塗上護手霜。他的手法很輕,也很生澀,更沒有討人便宜的嫌疑,蜻蜓點水一般,三五兩下。一定是中邪了,姚曳居然配合地伸出了另一隻腳。
“下次就用這個辦法,很管用。”許諾的嗓音很清亮,姚曳無法用齷齪的心思來揣度他。不過是一起上班的實習生,彼此照應罷了。是的,就是這樣。
她抬起頭看他,接過他遞來的護手霜,上面還帶着他淡淡的體溫。彼此間僅有半臂的距離,他身上帶着好聞的洗衣皂味道,格外清新。頃刻間,她的心不規律地跳動起來,臉隱隱發燙。為了掩飾慌張,她開始了比面試時還要冗長的自我介紹:“我叫姚曳,今天第一天上班,我在總經辦工作,總經理辦公室,聽着很威風是不是?其實不過是給辦公室的每個人當助理。我是皖大畢業的,我學的是工商管理,哎,專業派不上用場……”
姚曳絮絮叨叨,不經意間,抖落了許多有用的信息:年齡、住址、學歷、崗位。就差把銀行卡密碼說出來了。不過,僅有三位數的存款,似乎沒有非得用六位數密碼保護的必要,即便告訴他,也並無不妥。許諾是個出色的聽眾,他就那樣專註地聽着,默默按下電梯開門鍵,時不時“嗯”一聲附和。
夜景撲面而來,喧囂瞬間淹沒了姚曳低低的說話聲。許諾站在路燈下,周身籠着奶白色的光暈,如同一幅生動的油畫。姚曳瞬間就呆了。
他的笑容那樣溫和,暖暖的,柔柔的,是初春里第一縷陽光,第一朵初開的花,第一滴凝結的露珠。她提防不及,心裏早已開滿了奼紫嫣紅。原來,一見鍾情是這樣不由分說的,將一個人烙印在心裏。情意是瘋長的野草,剎那間覆蓋了心房。他叫許諾呢,聽着是個重信守義的,大概不是涼薄之人。傾心一個人,便覺得他沒一處不好,即便是旁人看得透的缺點,在她眼裏,都變成了他專屬的意趣。
那笑容在心裏生了根,發了芽,頃刻就長成了參天大樹,將姚曳定在了原處。她不知道該說什麼,該做什麼,隻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他過來拉她的衣袖,像是無意的,又像是早就在心裏排練好了的,他問:“你打算這樣看我,看多久?”
姚曳如夢初醒,她竟然厚顏無恥地說,“一輩子。”
愛情是講究是勢均力敵的,先開口認愛的一方,在這段感情里,會付出很多。
姚曳不這樣想,愛便是愛了,認清自己的心,何必要歷經那些你來我往的試探。她索性全數抖了出來,“我知道這樣說會顯得很輕浮,但我不是擅長偽裝的人,我無法熬過那些因為思念和忐忑而輾轉不安的夜晚。大多數情侶都是經過一段時間的曖昧,按照大家通常都能接受的示愛橋段,表明了心跡,才走到一起。但我想,我們是不是可以省略這些俗氣的環節,先確定情侶關係?”
她急急地說了這麼一串,仰起頭看着他,頭頂差點撞到了他的下巴尖。他顯然是愣了,笑容早已煙消雲散,眉頭都皺成了川字。
不知過去多久,也許幾分鐘,也許半小時,一聲尖銳的汽車鳴笛聲破壞了美好恬靜的氣氛。許諾的臉上,又浮現了溫柔的笑容,他說:“好呀。”
姚曳很驚訝,旋即露出了小兒女情態,“我沒聽清。”
“我說,你喜歡我,我剛好也喜歡你,所以,我們在一起吧。”他說著,伸出手來,修長的手指,甚是好看。
臉,燙如火燒。害羞不合時宜地竄了出來,姚曳推開了他的手,急急沿着行人路跑了。很快,許諾跟上來,他拉住她,“果然還是要追一下的,不如我送你回家吧?”
姚曳點點頭。這一回,輪到許諾自報家門,他將自己的老底都透給了姚曳。也許是冥冥中註定的,他們來自同一個小鎮,是一個大學的校友,還曾經選過同一門公共課,租房在同一個小區同一棟,是樓上樓下的鄰居。即便不是今天,即便不在同一個公司,即便晚一些時候,他們也會遇上。
這晚的燈光,以及燈下的許諾,是姚曳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後來,戀至情濃,但這最初的心動,依然盤踞在她的記憶里,永不磨滅。
可是現在,姚曳不能想了。她越想,頭越疼,像是被上了緊箍咒,只要想起許諾,她就感覺周身如被蟻蟲啃噬,痛至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