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隨遇而安
“你們是——妖怪?”蘇醒試了試,渾身舒爽了很多,傷口雖然沒有痊癒,竟也感覺不到痛楚了。如果他們不是妖怪,那是什麼呢?
妙妙樂得連連點頭,“是的是的,我們是妖怪!我是貓妖,他是人妖!”
“妙妙!”衛來斷喝,卻極為耐心地問蘇醒:“怎麼樣?你考慮好了嗎?我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的決斷。”
人人都渴求長生,期望青春永駐,跟永生比起來,孤獨不堪一提。大好的機會擺在眼前,蘇醒並不傻。再者,衛來看上去不像壞人,妙妙這隻貓妖好像也不像傳說中的妖怪那般會食人骨血。
她不清楚未來有什麼在等待她,但至少比回王府給大少爺當暖床丫頭或者去西邊的城裏自己謀生要好得多。她點點頭,提了一個要求:“我想先葬了老爹。”
“那是自然。”衛來抬手就要幫忙。
“不,我自己來!”她倔強地扭過頭,費力地將蘇老爹血肉模糊的腦袋跟身體擺正。
衛來朝空氣里抓了抓,手上多了一把鋤頭,“不讓幫忙,提供工具,總是可以的吧?”
沒有血緣的牽連,她卻跟星河一樣堅韌。衛來做了好看戲的準備,揮揮手,空地上多了一把八仙椅。他雙手交疊在前,翹起了二郎腿。妙妙撓着椅子,抓得嘶啦嘶啦響,“你要看到什麼時候?”
他淡淡地說:“那得看她什麼時候完工。你這小身板,幫忙等於添亂,還是做一隻安靜的美男貓吧。”
蘇醒咬着牙,每一鋤下去,對大哥的恨就多了一分。不僅恨大哥,也恨大煙。它讓她家破人亡。漸進正午,簡易的墓坑已經挖好了。手上的水泡磨破了,血染到了鋤柄上。蘇醒緊緊地抿着乾裂的嘴唇,扯下衣袖,撕成布條,仔仔細細擦乾老爹身上的血跡。她拽着、拖着,用盡全力,將老爹放進墓坑。最後回望一眼,他臉上的皺紋深深淺淺印在了心底。
塵土俱下,頃刻遮住了蘇老爹的面容。當最後一抔黃土壘起墳頭,已是落日黃昏。蘇醒跪在新墳前,連磕三個響頭。
老爹一路走好,女兒會為您報仇雪恨!
蘇醒當然知道,老爹爛糊塗、軟心腸,即便他從不看輕女兒,但也不表示他不珍愛兒子。如果老爹有遺願,他定然要求她跟大哥和和睦睦,安康一生。可是她過不了心裏的坎,她一定要找到蘇友仁。她跟着衛來和妙妙到了記憶回收站,由此,她的人生天翻地覆。
初來乍到,蘇醒謹記着做下人的本分,一路低着頭,不敢多看多聽。她到那天,店裏來了客人。衛來要去前面的鋪子裏做生意,妙妙拽着她,瞪着澄澈無辜的琥珀色眼睛,問她要不要去看看。她還沒回答,便被妙妙拉到了小木門背後。
“呀,來了個狠心人。”妙妙扯着鬍鬚,嗓音低沉,聽着是個暮年老人。
頃刻,它換了副嗓子,“再狠還是有心呀,有心就得受點苦。”聲音變成了嬌俏的婦人。
“嘻嘻,挖了心,喂狗吃。”它擺擺尾巴,嘴裏吐出稚嫩無辜的童音。
蘇醒沒見過這等本事,當即嚇得靈魂出竅。
唉!還是沒遇到能欣賞的知音!妙妙無奈地擺擺爪子。自從被衛來的魔法賦予了開口說話的能力,妙妙便苦練口技,以假亂真,來嚇唬前來店鋪的客人。茫茫貓生里,這是它開發出來打發時間的樂趣之一,竟然找不到人欣賞,真是寂寞。
當然了,讓蘇醒覺得驚嚇的,不僅僅是妙妙的雕蟲小技。她知道衛來不是普通人,也見過他隔空取物,但發現他能掌控一個人的記憶時,她頓覺周身寒意徹骨。來的顧客是個中年人,看樣子是掌控一方的官老爺。他看上去神色疲憊,衛來舉起右手,無名指上的銀戒發出奪目的白光,彷彿要將周遭的一切吸納進去。白光閃過後,一道幽暗的灰色光線從那人的頭頂鑽出來,落入衛來掌中的木盒子,瞬間消失。那人好像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微笑着,踉踉蹌蹌推開了店門。同時,店鋪的櫃枱上,多了幾張銀票。
原來這裏做的是將人腦子燒壞的勾當!
蘇醒牙齒打顫,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衝過去,想拉住中年男人。剛進店鋪的時候,她就留意到這鋪子是建在半空的,踏出去必然摔得粉身碎骨。她拉不及,那人生生在眼前消失了,她以為自己會掉下去,門口卻有一堵無形的牆,將她撞了回來。
這已經不是蘇醒熟悉的那個世界。僅有的十五年的閱歷,完全不能夠告訴她該如何自處。她很是后怕,卻也識時務,垂了頭,恭恭敬敬地喊:“老闆!”
“星——”衛來及時改口,“蘇醒,這裏沒有什麼老闆,你隨了妙妙那死肥貓吧,高興的時候喊我老衛,不高興了,喊我老不死的。”他頓了頓,換了副弔兒郎當的神色,挑了眉毛,“當然了,你要是喊我親愛的,我想我應該不會拒絕。啊——罪過罪過,你還這麼小,算了,你想怎麼叫就怎麼叫吧。”
蘇醒依然垂着頭,低眉順眼地答:“是!老闆!”可她心裏森森然,對鋪子裏的一切東西都充滿了警惕。妙妙見不得她畏首畏尾的樣子,店裏好不容易有個留下來的活人,它擔負起嚮導的職責,帶着蘇醒將這裏的每處都逛了逛。
滿目的奢華劇烈地刺激着神經,蘇醒不敢想,鋪子裏的這隻貓,過着比人更優渥的生活。衛老闆看上去隨性洒脫,但他時常半眯的桃花眼裏,到底藏着什麼,她看不透。他們給了她很長的時間來克服小心翼翼、戰戰兢兢。
大半年過去,蘇醒將這裏當成了新家,即便當面看見衛來奪了客人的記憶,她也能做到熟視無睹。而妙妙的咋咋呼呼,在她看來,格外鮮活有趣。店裏藏着無數人的秘密,她不去碰,也不想碰。她唯一關心的,是蘇友仁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