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自投羅網
蘇醒被扔進一間斗室。屋內光禿禿的，僅有一扇巴掌大的鐵窗透進來些光線。她使勁砸門，接連喊着“放我出去、我要報官”。嗓子漸漸冒煙，她渴得厲害，嘴唇乾裂。身體脫水，意識也漸漸模糊。視野里，影影綽綽的，出現了個人影。她看不清，目光最後聚焦在來人手裏的茶杯。她太渴了，拼盡最後一絲力氣爬過去，哀求道：“水，我要喝水！水！”
來人正是老鴇，她一副勢在必得的樣子，輕輕將水杯往上抬了抬：“那你答應我，做我們醉紅樓的姑娘，我就給你喝水。別說是喝水了，山珍海味、綾羅綢緞，憑你的姿色，想要多少有多少呀。”
蘇醒清醒了。這些都是妓院用來威逼利誘的手段。意志稍微軟弱的，被關一關就屈服了。她咬緊牙關，一字一頓：“呸！你——做——夢！”
老鴇不惱不怒，順手將茶杯摔在地上，捏着蘇醒的下巴，笑眯眯地看着她：“喲，火氣還挺大，那再關兩天。”
蘇醒昏過去了。她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老爹背着她在田埂間飛奔，娘守在身邊，大哥在前面帶路。大家都笑了，那笑聲傳出去很遠，又從山谷那邊回蕩過來。
她再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舒適的床上，身上的粗布衣服已經換成了上好的綢緞。床前坐着一個好看的姐姐，鵝蛋臉上一對淺淺的酒窩，不施粉黛卻眉目如畫。她想撐着起來，姐姐按住她，溫和地笑了：“別動，你身子弱，來，先喝碗蓮子粥。”
蘇醒沒忘記自己的處境，她警惕地看着眼前人，不肯喝粥。
好看的姐姐寬慰她，“放心，這是我的屋子。”
“我還在醉紅樓？”眼裏的光瞬間熄滅了。這天正是蘇醒十五歲的生日，老爹一定在家盼着。想起老爹慈愛的笑容，蘇醒忍不住抽噎。她決心要逃出去。
“你想出去，也要吃了東西才有力氣跑，來，先把粥喝了。”
“你怎麼知道我要逃？”
女子嘆氣，眼神黯然，“這裏的人，誰沒有逃過？誰又不想逃？媽媽早就準備了十八般手段，等我們嘗鮮呢。”
蘇醒無言。
女子一勺一勺舀粥喂她，自報家門說，她叫小蓮，來這裏五年了。她是被父母賣進來的。家裏糧食見底了，弟弟是絕對不能賣的，只有她，能換來吃食。那時候她才十二歲，整個人黃殃殃的，瘦得像一隻貓。媽媽看不上她，她爹差點下了跪，媽媽才發了善心，收了她，也只給他們一袋大米。剛進來的時候，她拚命反抗過，每次都被媽媽養的打手打得半死不活。
“你真行，關鐵籠子，很少有人扛過五天的，你在裏面足足呆了七天。”小蓮驚嘆。
蘇醒唯一念着的，是老爹。如果老爹知道她成了妓女，該有多心酸。為了老爹，她不肯喝老鴇施捨的水。這麼多天的委屈埋在心裏，在老鴇面前，她沒有掉一滴眼淚。眼前的一碗熱粥，熏得她雙眼生疼，淚水汩汩。
“哭啥？”
“小蓮姐姐，你真好。”
小蓮的眼角閃過一絲狡黠和慌亂，隨即，她鎮定下來，“噓，你小聲點，我冒着被媽媽打殺的風險救你出來，可不能讓他們知道你藏在我這裏。”
她繼續講自己的故事。被媽媽打怕了，她屈服了，乖乖學規矩。媽媽嫌棄她長得不好看，安排她給頭牌姑娘做了好幾年丫鬟。那幾年過得苦一點，但好歹不用接客。現在媽媽看她長大了，模樣也越發出眾了，撥了單獨的房間給她，要安排她接客。她見過蘇醒，第一眼見了就格外喜歡。恰好那天打手喝醉了，倒在她的房門口，她偷了鑰匙，將蘇醒救了出來。
“媽媽會到處找你的，這段時間你要小心。小蘇，你快點好起來，等你好了，我們一起逃走。你看，我有鑰匙呢。”
蘇醒對這位出手相救的小蓮充滿了好感，“蓮姐，我聽你的，到時候我們一起跑。”她將信任託付出去，毫不懷疑。
醉紅樓警戒森嚴，打手正四處搜查逃跑的蘇醒。蘇醒藏在房間的床下，時不時聽到老鴇在外面嚷嚷說，挖地三尺也要把臭丫頭給找出來。她不敢輕舉妄動，只得聽話躲在床下。說來奇怪，隔壁房間都被翻了個地朝他，唯獨小蓮這間屋子，無人闖入。
蘇醒擔憂。小蓮安慰說，她這種小角色，媽媽自然無暇顧及。
“那多出來的飯菜呢？就沒人懷疑？”
“我的飯量本來就比一般人大些，誰會在意呀。小蘇，今晚我們一起跑吧。”
蘇醒聽從安排，一路被小蓮牽着，低頭繞走。走廊長長，她不識路，也不知走了多遠，就看見廊下的大紅燈籠在夜風中飄搖，時不時有人調笑的聲音傳來。前方，似乎有一道低低的院門。小蓮先前叮囑說，從這逃出去，一直往前跑，就能跑到城門，等天亮了再從城門出去，才算順利逃脫。院門緊緊關着。小蓮的手抖得厲害，鑰匙輪番試了好幾回，門還沒開。
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接着，老鴇大聲喝令：“給我抓住這倆小蹄子！”
小蓮快要哭了：“怎麼就不行呢？怎麼就不行呢？”
蘇醒絕望。
老鴇帶着打手很快趕來，她和小蓮被捆綁起來，踢跪在地。小蓮很快招認，是她偷走鑰匙將蘇醒藏起來並策劃一起逃走。
“媽媽，我求求你，你讓我繼續做丫鬟好不好，我不想接客。”小蓮哀求。
老鴇哼了一聲：“原本看你乖巧聽話，養你幾年，就指望你早點知恩圖報。沒想到你是白眼狼，自己逃就算了，還拐人。你好大的膽子！要不是李老爺點名要你，我今天非得讓你掉一層皮。”
小蓮被押走，蘇醒看着她哀求絕望的眼神，內心震動。如果不是為了救自己，蓮姐也不會落到如此下場。這幾天，她聽蓮姐說了醉紅樓的規矩，逃跑未遂的，被抓回來，不僅要挨打受餓，還要受盡凌辱，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直到泯滅你最後的意志，讓你徹底服帖，他們才會最終放過你。蘇醒出生不久，母親就死了，老爹慈愛卻不苟言笑，大哥蘇友仁對她不冷不熱，還將她賣進了青樓。跟蓮姐相處的短短几天，卻是她十幾年歲月里，難有的溫暖。滴水之恩湧泉相報，既然自己沒法逃脫，那就不能連累蓮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