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當年
是了，肯定是不想讓她找到。可是，這浪費了她整整一百年的時間！也讓那個人逍遙了一百年！
她的眼神可怕得像要吃人的猛獸，雙眼紅得快要滴出血來。
“小蘇蘇。”妙妙的聲音低低的，軟糯軟糯的，“你走了，還會回來嗎？”
回來？
蘇醒沒轉過彎，難道可以不用回來？除了這裏，還有別的去處？她想不出，握緊了掌心的圖標。幽藍的光線瞬間迸發而出，將她包裹。光束越轉越快，幾乎看不到她的身影。短短几秒之後，她消失了。
晨光熹微，衛來靠在躺椅上，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看朝陽。萬丈霞光從雲層中滾滾而出，均勻地鋪在桃源市的每個角落。
妙妙趴在他腳邊，很是不屑：“日出有什麼看頭，無聊。不如，我們一起去看小蘇蘇吧？”
“你這老貓，雖然熱衷做人，卻不懂人。這樣的要緊關頭，還是讓她獨自品嘗吧。”衛來慵懶地轉了轉椅子，閉目養神，淡淡地加了一句，“唉，要是她真不回來，廚房就得廢了。”
妙妙癟嘴，它拉開床頭櫃，拖出橘色的小布包，套在脖子上，順着雲梯往下跳，很快出現在城市的某個不起眼的小角落。跟往常一樣，它今天的工作是發覺有記憶困擾的人類，給他們派發圖標，指引他們來到記憶回收站。
第一站，桃源市市立醫院。
醫院的某個單人間病房裏，正站着面無表情的蘇醒。藍光將她帶了進來，不知道是不是魔法作用，病房已經與世隔絕，無人發現房間裏多突然來了一位不速之客，甚至原本該進來做日常檢查的護士，也選擇性地病房門口止步。
頭頂上的燈散發著柔和的光。期待了一百年，見面的場景卻是如此單調乏味。病床上的老人，頭髮銀白，雙眼深深陷落，皺紋溝溝壑壑，覆蓋全身。他看上去毫無生氣，僅有鼻間尚有微弱的呼吸。露在被子外的手枯瘦如雞爪，手腕處，有一道彎彎的印記。看樣子，是被人咬后留下的疤痕。
即便他改頭換面，只要這道印記還在，蘇醒就不會認錯。
“蘇友仁，醒醒！”
已經被死神帶到地獄的蘇友仁，忽然聽得有人召喚，努力睜眼醒來，勉強視物后，看到了一張無比熟悉的臉。那眉眼在他的夢裏無數次閃現，他怎麼能忘記！可是，她明明應該死了。當年情形，她絕不可能活過來。就算能活過來，也不該是這樣一副年輕模樣。他想不通，恐懼像蛇一般牢牢纏住他，他的聲音止不住顫抖：“你——你是誰？”
“大哥，我是小蘇呀，大哥。”蘇醒刻意裝出久別重逢后的親昵，誇張地拽住了蘇友仁的手，有意無意地觸碰到那道牙印：“大哥，小蘇很想你，終於找到你了。”
蘇友仁急急抽手。無奈，垂死之人，哪有半分力氣，他掙扎了許久，除了得到越來越沉重的喘息，再也無法。如果能預知醒來見到的人是她，他恐怕寧願就此死去。反正，這不是他第一次想死了。但願，這是最後一次，更願這一次能心想事成。
年輕的面龐刺激着他，他不相信，喉嚨如漏氣的輪胎，發出垂危的聲響，“小蘇？你還活着？你怎麼一點也沒老？”
蘇醒譏誚一笑：“這得謝謝你呀，大哥，如果不是你把我打得半死不活，我怎麼會有機會撿到便宜，贏來個長生不老。”
“我錯了，原諒我吧，我真的知錯了。”一行濁淚湧出，蘇友仁哀痛地別過頭，他不敢看蘇醒的眼睛：“那年我不該下手那麼重……”
那年？
回憶瘋狂旋轉，無數畫面掠過，最終定格在十五歲那年。
蘇醒一家子都是東家王老爺府上的傭人。王老爺是當時方圓百里內數一數二的大地主，整個莊子都是他的，莊上的人，要麼是他家的傭人，要麼是給他種地的佃戶。蘇醒的母親走得早，蘇老爹磕磕絆絆將她和兒子蘇友仁拉扯長大。當然了，王老爺是大善人，在蘇醒和蘇友仁還不能幹活時，也舍了他們姐弟倆一口飯吃。
天底下沒有白吃的飯食。蘇友仁打小就是王家大少爺的跟班，整日被呼來喝去。而蘇醒，明着說是大少爺的書房裏的傭人，實際上，到了一定年紀，她要做大少爺的暖床丫頭。她快十五歲了，已經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帶着嬰兒肥的鵝蛋臉上，眼波盈盈；未經任何修飾的雙眉，黛如遠山；身材雖不豐滿，卻帶着少女獨特的嬌羞柔美，似一朵剛剛探出水面的蓮花。
府上有些不明事理的丫鬟，總羨慕蘇醒長了一張好看的臉。漂亮是女人的資本，如果蘇醒有本事，能讓大少爺收她做了姨太太，就算攀上高枝了。雖然未經人事，但蘇醒知道姨太太是當不得的。老爺有四房姨太太，看着衣食無憂，卻鬥來鬥去，彼此見了面，跟烏雞眼一樣。夫人不喜歡姨太太，當著老爺的面做賢惠表率，私下裏，姨太太們就是她的僕人。有一回，三太太不小心撞翻了夫人最喜歡的香爐，夫人硬是要她用手絹把地板擦乾淨。爐灰滾燙，三太太滿手都是水泡。
蘇醒不喜歡鬥來鬥去。為人奴僕被呼來喚去，她心甘情願，但做了姨太太，整日鬥爭，她受不住。蘇老爹自然也不願意女兒被人欺負。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王家大少爺的眼睛整日滴溜溜在她身上轉悠，趁她洒掃研墨的當頭，有意無意地捏捏她的小手。甚至，他挑明了說，“小蘇，你跟了爺，就不用干粗活了。”
“大少爺，”她閃到書桌另一側，靈巧地避開，“小蘇是要明媒正娶的，你若對小蘇有心，就去求老爺賞個恩典，八抬大轎將小蘇迎進來。”她不過是要找個暫時能難為他的借口。老爺自然不會讓大少爺迎娶一個傭人，而少爺更不可能為了睡她而娶她。大少爺有權處理他房裏的人，屆時，他發了狠，她是躲不掉的。
“還蹬鼻子上臉了！你也配八抬大轎！”大少爺卷了書，作勢就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