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麻木
妙妙厚着臉皮,拉住蘇醒的裙擺:“小蘇蘇!老夫真的改了,老夫只是去看看,感受感受,絕對沒有欺負任何女流,包括女人和女貓。”它瞪大的眼睛裏,似乎裝着整條銀河。
這是妙妙慣用的小伎倆。
蘇醒受不了它清澈無辜的眼神,只得拉下臉來,“吃飯了!”
妙妙一蹦三跳,顛兒顛兒跑去三樓,通知衛來。
衛來的房間裏有一個專門的儲藏室,井井有條地安放着幾個貨架,貨架上一個個乳白色磨砂玻璃瓶,盛放着他極為珍視的東西。他拿起一個肚大口小的瓶子,將掌心那團粉紅關了進去。瓶子裏滿是艷麗的粉紅色——他所有獵艷的成果。如果打開瓶塞,把這些粉紅的光暈放出來,你會看到無數個意亂情迷的衛來。哦,不,他只是意亂,絕不情迷。如果仔細觀察,不難在他迷亂的臉上找到惶惑無助。他的開心比曇花還短,孤獨比永遠還遠。人類的某些情感,他永生永世也得不到了。
妙妙出其不意地站在他身後,忍不住嘆息:“老衛,你又何必。”
“你這隻肥貓,最大的毛病,就是想太多。走啦,給你挑一樣好吃的。”
尋歡之後的衛來,心像一堵空牆,極力需要東西來填滿。儘管這一次沒有一夜風流,但他的心依然空空落落。他去了鋪面,在沉沉的貨架上好一番搜索,找到一個平淡無奇的木盒子。它裝着誰的記憶呢?他已經忘了。白雲蒼狗,世事沉浮,很多前來交易的客人,終究沒能突破魔法禁桎,找回記憶。他們已經作古,證明他們曾在世上走過一遭的,便是貨架上佈滿了灰塵的木盒子。
衛來輕輕拂去塵土,念動咒語,淡紫色的光縈繞在盒子四周,散發著詭異的氣息。很快,紫光自由了,它掙脫狹小暗淡的木盒,撲向餐桌。餐桌上,擺滿了杯碟碗筷。蟹黃包、水晶蝦餃、糯米糕、榴槤酥、魚片粥……紫光搖擺不定地縈繞幾圈,最後落入一尾紅燒魚中——它是妙妙雷打不動的主食。
“哇,甜中帶酸,酸中有澀,不錯!”妙妙聞了聞,興奮地叫嚷着,跳上專屬座位。
在它準備將整條魚捲走前,衛來眼疾手快叉走了魚頭。
“老衛,你不厚道。”
“喂,吃獨食會爛舌頭的。我是為你好。”
妙妙吹了吹鬍子,靈活地抓起魚尾,伸出舌頭舔了幾下,餐盤裏只留下整根魚刺。衛來跟它比賽一般,三五口解決掉魚頭。
情緒被炸開了,淚如泉湧。眼前的一人一貓哭得不能自已。衛來捶胸頓足,雙眼通紅,餐巾紙抽了一張又一張,眼看要扔滿垃圾桶。回憶入骨,他看到了紫光中的拳拳愛意與無盡離愁。這段記憶屬於一百年的某個男子。男子幸運,雖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卻娶到了情投意合的妻子。不料遭遇橫禍,全家發配流放。妻兒途中病死,男子依靠頑強的毅力得以苟活。他的餘生,都在回憶中渡過。
對於見慣了生離死別的衛來來說,這不過是一個平淡無奇的故事。但男子的深情痴戀卻是百年少見。從最初掀開紅蓋頭的生澀忐忑,到執子之手的堅定溫柔,直至最後一刻的天人永隔,他的感情飽滿濃烈、真摯動人,竟無一分雜念。衛來能感覺到男子對亡妻源源不斷的哀思,他此刻就像那個男子一樣沉浸在思念里,不能自拔。
妙妙也是如此,嗚咽不停。
“玩夠了沒?有意思嗎你們?每回都來這出。”蘇醒全然沒有胃口,扔了筷子,看這一人一貓盡情表演。她已經麻木了。最初看到這一幕,還有所動容。至少他們的眼淚貨真價實,童叟無欺。看久了,她也看出竅門了。妙妙是天性,它就喜歡人類這些彎彎繞繞的記憶和情感。而衛來,似乎天生麻木,只能靠着別人的記憶來刺激淚腺。
妙妙收了眼淚,試探地問蘇醒:“要不,下回你也嘗嘗?保證你哭得死去活來。”
“我為什麼要哭,我的眼淚比你們的金貴多了。”蘇醒瞪眼。的確如此,一百年前,她的眼淚早就流幹了。如果真要哭,她也要在將那人挫骨揚灰之後。可惜,一百年了,她費盡全力,也沒找到蘇友仁的蹤跡。
“小蘇蘇,憋久了,會出問題的。”妙妙喵嗚了幾聲。
“你以為我們還是正常人嗎?會說人話的貓,活了幾百年的年輕老闆,還有我,早就該死了。我們湊在一起,哪裏正常了?”只有說到自己的身世,蘇醒才會異常激動,她甚至沒發現衛來什麼時候離開了餐桌。
看着他瀟洒的背影,她恨得咬牙切齒,“活着有什麼用?行屍走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