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6章 為什麼你聽不見
那時候，秦岐還沒把太醫說的話放在心上。
司如靜的身子一向都還算是不錯，怎麼可能說出問題就出問題呢？
而且，那時候他的心思都在自己新晉的妃嬪身上，她們有的會跳舞，有的會唱曲，最重要的是，她們每個人的性子都很好。
和司如靜完全不一樣。
秦岐想，當初他之所以接近司如靜，無非就是為了司家的權勢。
後來他也信守諾言，讓司如靜做了皇后，司如靜便不該再有什麼其他的企圖。
更何況，司家敗落以後，他也沒有褫奪司如靜的皇后之位，便已經算是仁至義盡。
她實在是太不知道感恩了。
司如靜一個人沉默的時間越來越長。
她身子不好，太醫說不讓她見風，但是她還是喜歡一個人搬了凳子坐在廊下，也不知道在看什麼，總歸就是從早到晚，一直到太陽日落西山了，方才會回去。
宮女勸了幾回，她卻不聽。
她說自己只要待在殿中，就會覺得胸口發悶，喘不上氣來。
宮女只是嘆氣。
她想，雖然司如靜嘴上說著這輩子都不要再見秦岐了，但是其實心裏，還是想要見到他的吧。
畢竟他是她年少時候，唯一的愛人。
那時候宮女想，總有一日，帝后還是會和好的。
皇上並不是那麼絕情的人，對皇後娘娘也還算是不錯，況且，皇後娘娘那樣好脾氣的人，雖然說是責怪皇上，到底也不至於這一輩子，死生不復相見。
誰也沒想到，一向好性子的司如靜，一向那樣好哄的司如靜，說了再也不見，就真的是再也不見了。
司如靜一日一日憔悴下去，不知道喝了多少葯，可都是不見效。
宮女不知道，她總是趁着別人不注意的時候，悄悄將葯倒在窗台上的那盆花里。
秋天到了，一切都要凋謝了。
樹葉一樣，她也一樣。
恍若一夜秋風乍起，萬物凋零，也帶走了司如靜的生氣。
她驟然就起不來床了。
太醫急得團團轉，宮女也在她床前哭，可是司如靜的嘴角卻還一直帶着笑。
她的精神越來越不好，也就越來越容易想起從前的事情。
那時候，她還是司家的大小姐。
整個司家都將她當成是掌上明珠，咸陽城裏所有的姑娘都羨慕她。
她們都說，她將來一定會找一個好夫婿。
她選擇和秦岐在一起的時候，好多人都在背地裏嘲笑她，可是她認定了自己喜歡的人就不會後悔。
而秦岐，也終於登上了九五至尊之位。
又有很多人說，司如靜的眼光當真是好，居然能在十四歲的時候，就給自己預定下了皇后之位。
只有司如靜自己知道，她愛的就是秦岐這個人，和他是誰沒有關係。
只可惜，她自己心裏最輝煌的那一刻，就是大雨之中秦岐抱着她轉圈的那一刻，而在旁人心中她最輝煌的那一刻，就是秦岐握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到高位上的帝后大婚那一刻。
總歸後來的後庭生涯，在所有人的眼裏，都是晦暗無光的。
旁人提起她的生活不過是幾句話，可是她自己卻知道，那是一個一個難以成眠的夜，是度日如年的分分秒秒。
如果還有來生，她寧願從一開始就不要遇見秦岐。
我愛了你一輩子，一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我也還是愛你的。
但是就到這裏吧。
來生，我們不要再遇見了。
一直到閉眼的那一刻，司如靜也沒有再見秦岐一面，她走了以後，面上還是帶着笑容。
所有的人都以為秦岐對司如靜沒什麼感情，所以他懷抱着的妃子在喜公公來傳司如靜死訊的時候，甚至還輕聲笑了一下。
下一秒，就被秦岐一巴掌甩在了臉上，下令投入冷宮之中。
於是一時間整個後宮的人都知道了，那個沉寂於深宮之中，常年不出門，也不用人去請安的皇后，才是當今皇上真正心尖尖上的人。
可是人死了以後的深情又有什麼用呢。
旁人都知道，獨獨司如靜不知道了。
秦岐跌跌撞撞闖進司如靜的寢殿裏，空氣里好像才殘留着她的味道，桌上的東西全部都是她用過的，桌子上還有半張沒有畫完的畫，筆就擱在一旁，彷彿她下一秒就會回來。
可是她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小宮女給了秦岐一封信，那是司如靜臨死之前留給他的。
上面寫着一段話。
“往後啊，你若是喜歡一個人，你就把你所有的東西都給她，萬萬不要因為可憐，因為同情，因為補償，因為一切不是愛情的東西，而分給我兩分，不是因為我不想要，而是因為我太想要，於是我譴責我的想要，我憎惡、痛恨、逃避，到頭來，甚至連這兩分也不能贈還與你，於是你逢人便說我忘恩負義，逢人便說我狗肺狼心。
可是我一直就是這樣一個人，若我不是，興許你一開始愛上的人，就會是我。”
下頭的簪花小楷，端端正正落着的是司如靜的名字。
年少時分，他們倆曾互換過那麼多書信，他當然認得出她的筆跡。
將秦國一手發揚光大的鐵血帝王在那一刻哭得撕心裂肺。
旁邊的小宮女生怕自己知道了什麼宮闈密辛，趕緊關了門出去。
秦岐想，原來自己後來送給她那麼多東西，不許后宮裏的人對她不敬，縱然兩個人再也沒見過面，但是她還是尊貴的皇后。
原來他做的那一切，在她眼裏，多只是因為可憐、因為同情、因為補償。
原來他在旁人面前抱怨她不知好歹的那些話，她都知道。
可是她怎麼不知道，他秦岐才是真的忘恩負義，狗肺狼心。
若他不愛她，便是司家曾經有滔天的恩情，他也會通通拋諸腦後，斷斷不會給她兩分。
他從未有過十分的真情，也沒有愛上過除她以外的任何一個女人。
他給她的這兩分，便已經是他這輩子，唯一的兩分。
他不知道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愛上了司如靜，也許是一開始，也許是後來，也許是每一次在心裏告訴自己接近司如靜只是為了司家的每一個瞬間。
原來我愛你。
可惜我醒悟得這樣晚。
秦岐捂着臉，任憑淚水大顆大顆地從手指縫裏湧出來。
原來，原來我愛你。
可是司如靜，為什麼你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