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主掃灑

第9章 主掃灑

一聲輕笑,她就聽到那廝的聲音,“還不將人請過來?”

話落,成琅就見憑空裏出現兩個長腿細腰的美人,款款而來,笑着擁着她把她往那長案前推。

“唔!”

她動彈不得,只瞪那案后之人。

“不氣不氣。”

“這樣久不見,我知你迫不及待想跟我說話。”

“我也是,很想念你呢。”

“只是,為了我們敘舊愉快,兩樁事,需提前與你說。”

他聲音含笑,又含着點無奈,“你知的,我最怕麻煩,所以只委屈你些許了,你放心,說完便鬆了你。”

那裊裊煙氣散去,成琅這才看清他此刻樣子——

他正坐在長案后,穿的還是騷氣的粉衣,單手拄額,一雙眸子正笑盈盈望着他,眼底情誼真切,只……

身後是一低眸打扇的美人,美人跪坐着,膝上搭着他的一隻手,他就勾着美人一縷頭髮在指頭上繞啊繞。

“第一樁,”他手指抽出,向她比起食指,開口卻是,“你做靈霄宮宮娥一事,板上釘釘,絕無轉圜。”

成琅驀地眸子緊縮,只覺整個神仙都不大好了。

“你不信盡可試試,只我勸你休要浪費時間,這一樁,我絕不會應你。”

他笑,彷彿並不能看到成琅此刻的表情,抑或他並不在意她是何反應。

成琅心知他並非玩笑——這人,從前他們幾人里,他看似最好相處,實則他是最任性不吝的一個,此刻他這般,卻是彷彿她不應,他便不解開她的架勢,惱怒未氣,心急先至——他能等得,她卻耗不得,佩娘溫業還在等她。

臉色一變再變。

僵持足有兩刻。

她不鬆口,他亦真不放她。

她心裏咬牙切齒,到底還是抿着唇翻了下眼皮。

丹鳳笑意擴大,卻不急給她解開,只略略傾身,一抬手,兩手就捧了她的臉。

成琅眼皮一跳。

下意識想退,但動彈不得,連那點退意也彷彿被他看出了似的,他手箍得越發牢,“嗯,這第二樁……”

他眼神慢慢在她臉上掃,“前次宴上看得不真切,這會叫我好好瞧瞧你。”

成琅一怔。

沒想到是這樣一句。

片刻,他鬆了她,滿意嘆:“真丑。”

成琅:“……”

為表回報,在他剛解開她的第一瞬,她毫不遲疑,開口就是單刀直入:

“所以你是要替他出氣么?”

“我思來想去,除卻這個,卻除非是你與他鬧翻,成心拿我去噁心他。”

“既不許轉圜,總該給個理由。”

“當,看在以往情分上。”

嗯,論聊天鬼才,這二位可以說是不分伯仲難定高下。

丹鳳把玩着扇子的手停了一停。

成琅僵着臉,一臉晦氣。

——是想,好好與他說來着。

進來時處處熟悉,她是放鬆了許多的,但到底不過是假象——他與觀止情分非常,便與她有三分,與他便有十分,她怎會覺得他不會因當年時遷怒他呢?

不過轉瞬,她已然變換神色。

丹鳳笑隱了隱,卻不惱,只敲敲手邊書簡示意她看。

她側眼,卻是這次對他們重新安排的冊子。

上頭寫何人何職,功德幾何云云。

“只是按規矩辦事罷了。”他道。

“我不信。”她也道。

“你還是信了吧,”他無辜,“不然我去哪給你個旁的理由呢?”

“或,只我說,因你當年算計得他好生慘,叫他一個堂堂太子丟盡顏面,所以我替他不忿,尋你出氣,”他歪頭,“小成琅,我要真想出氣,由着你繼續在那招搖山便是了。”

她驀地抬眼。

他扇子在她下巴點了下,“嗯,是我,下的帖,將你請了上來。”

“你……”

“你這殘破身子,在那蠻荒之地再百年,必歸西,”他說,“此番我走馬上任,第一件就是將你從那蠻荒調上來,這般有情有義記掛老友,你可不要太傷我的心。”

成琅臉色難看。

她自知道這副身子是怎樣情形,這也是她從不肯見佩娘的緣由,不定哪日就歸西,再見愈多越徒增感傷。

丹鳳看着她面色,開口,將她最後的話也堵了——

“我知道你不想去,只,我總不會害你,”他漂亮的眼睛看着她,柔軟又帶一點點誘的,“宮娥調動有正常手續,我應你,只要你攢夠功德,只要你想,我便立刻把你調開。如此可好?”

可好?

她如何還能說不好……

先正事壓,再恩情送,最後連她後路都想好,她……

還能說什麼。

“真當……功德夠了就讓我走?”

“自是。”他一派坦然,任她盯。

“需多少?”她存疑。

他比出個數,她心中略算,道還不難——從前他們在道祖跟前修行,每年都會做一些功德,只並不用,攢了便散,只當修行,不為飛升。

他說的這數,約莫她做幾樁小功德便夠。

“最後一樁,”頓了下,她低問,“此事他可知?”

他挑眉,“不知。”

——他不知他知不知道呀。

她斂了斂眼,果然,他不知。

也是,不過宮娥變動罷了,區區小事又何須他勞神。

至此,二人不必多言,各知這事便算是定下——她知不能改,他也知她必須接受。

只有這事存着,成琅是再無跟他敘舊的心思了,她待不住,丹鳳便拿出一方小葯匣給她,並不多言,只說每日吃上一丸。

成琅拿着葯匣子,越發拿不准他意思,她仍由那小仙童帶着,一路踏花踩葉出去。

只心境與來時又是不同,他那般神色,分明是早料定她會如何,但,不管他是為何意,她必不會在那靈霄宮太多時日便是了。

他不肯與她實話,她何嘗不是有所保留。

他們這老友啊……

不由心嘆,到底不同了。

自桃源出來,與佩娘和溫業如此這般一說,溫業還好,聽是按規矩辦事,又說只夠了功德就換崗,便鬆口氣放下心來。

佩娘是知道內情的,沒法跟溫業一樣樂觀,看她進去半時辰,出來就已是變了態度,心知定還有別的緣由,但當著溫業也不好問,只抓着成琅待她回去交代。

只成琅還是那番話,末了只道,“你只當我,是求個心安罷。”

佩娘不解,她如今已經這般模樣了,還要如何才心安?

她只知她當年受罰,只卻不知那發落和處置,全然天君決斷——彼時觀止還重傷着,至她滾去招搖山,他都沒見到她一面。

她約莫,還是欠着他一句歉的。

雖他不在意,但於她,大抵說了,這一樁,才算了了。

接到這調令,她驚,她慌,她不知所措,但桃源走一遭,心冷靜下來,想到這處,只覺於她或許是個機會。

只這些卻難與人道。

佩娘問,她卻不知從哪處開口,只學了丹鳳,做了一個裝聾作啞的縮頭龜,氣得佩娘放下狠話,道且看她還管不管她!

話說得狠狠,只她的調令下來,進靈霄宮的時間就在明日酉時,佩娘知道后,還是差人送來了一樣東西。

是一柄鞭子。

鞭身赤黑,細細一條,端的是個小號裹雲鞭的樣子。

那送鞭子的宮娥說這就是佩娘從裹雲鞭上抽下來的,“我們大人還說,叫您只管用,說您如今的法力,便是全力也打不出人命來。”

說著捧過那鞭子,這小裹雲鞭亦有靈,成琅一接過便被它認了主,在她指頭上繞了繞,而後自覺纏到她腰間,與佩娘的裹雲鞭果一般無二。

成琅心下感動,忙問,“你們大人還說什麼了?”

“還說您要走便走,只從驚鴻宮出去,太寒酸會丟她的臉。”宮娥說著,將一個包裹捧過,道是佩娘整理給她的。

包裹打開,衣食器物,精巧周全,她越發心熱,當即問清她在午歇,便徑直去內殿榻上將她抱住,纏着好一通肉麻賣乖。

佩娘最受不住她這黏糊糊膩歪歪的勁兒,雖還惱她不說實話,到底這樁被她混過去,沒好氣訓了她一番,最後道最緊要也是唯一緊要的:

莫被人欺負了去。

成琅嗯啊應着,心中卻也不怎在意——她便是如此,一旦接受,心就大起來了,只覺當宮娥嘛,她雖沒當過,但也沒少見旁人怎麼做,方才還跟驚鴻宮裏的仙娥小姐姐討教學習了一番。

自認小事一樁手到擒來,不出半月,她就能攢夠了功德瀟瀟洒灑轉職。

這一轉,定當是心中無了事,萬事無牽挂了。

放鬆下來,走馬上任前便只剩一樁事。

她去尋了溫業。

溫業公務使然,常常不在三十三天,需要在人間各處行走,這邊成琅的調令下來,他的新公務也到了,不兩日便要去人間施瘟。

成琅道,“我此番來,一時提前給溫兄送行,二是有樁事需拜託溫兄。”

她道:“我在招搖山時,有一鄰,是蛇,名佘二,來此之前,我曾承諾幫他一事。只現下我這事定下,怕一時難有下去機會,溫兄下界公務時,可否代我將這個捎給他?”

說著拿出一個乾坤囊。

囊兒不大,內里只二物,一便是她騎行來的蛇蛻,這物本屬精怪,乃是三十三神界所不容,在她手裏怕只也會廢了,給佘二帶回去,說不定還能有用處。

第二件,便是一封信了。

信自是為佘二解惑的信。

她和佘二做鄰多年,承他諸多照顧,她才下去那幾年,着實算不算好脾性,經年傲骨,一朝散盡,那時她幾乎是個廢人,佘二,難為他了。

她與佘二的緣分,看來便到盡頭了,如今將這樣東西給他,也算給兩人這段淺薄的緣法一個善果。

只望他一個萬事順心罷。

溫業激動不已,這還是他第一次受到別人的拜託,還是友人所託,當即眼角發紅,信誓旦旦保證一定儘快送到,又問她可有什麼東西需要他帶上來。

成琅愣了愣,才擺手,“無甚,無甚。”

待了三百年的地方,一介光桿山神官,除了滿山的石頭和一個家徒四壁的洞府,她這三百年,竟是白過了一場。

溫業滿目鄭重得離去,成琅看着他也有所感——

起先,她認為到了三十三天,她和他脆弱的友情就要胎死腹中了——畢竟,她聲名遠揚,走哪裏那妥妥都是流言纏身。

但幾日過去,這溫兄竟毫無反應。

成琅探問下才知,原來這仁兄因着自己就是個不受待見的神仙,便修鍊出了一副自動屏蔽不想聽的話的本事。

她的這位溫兄,的確非常人也。

只幾日前她還不信自己會交位新朋友,如今卻也如此欣然,可見世事無常,便是去那靈霄宮,說不定也沒有她想像得那般呢?

三十三天一眾小神官的變化調動,並未在上層激起多少波瀾,繁盛巍峨依舊。

大宴后第四日,招搖山山神成琅褪去神官身,入靈霄宮,正式成為靈霄宮宮娥一枚——

屬粗役,主掃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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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神總是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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