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騷動
永元六年一月中旬,交州大族家主陸進大起兵馬雲集元江口水寨,抽調步卒一萬,水兵四千,另有操船水手等三千餘,大小船隻百餘艘,一時間元江口附近船帆涌動,旌旗獵獵。
九德郡外海的三指島最先有了動靜,水軍校尉陸興率領的舟島艦隊封鎖住入河口,同時分派快艇支隊日夜巡查附近的水面,搜尋九德郡的那支武裝船隊,怕是收到了交趾郡的死命令,也曉得自己擅自抽調舟島駐兵釀下了滔天大禍,如果再不立下一份有分量的功勞,絕對會死得很慘。
九德郡內最先產生騷動的是陽遂縣,準確來說是“遷徙”而來的舟島匠人及家屬,倒不是他們膽子長毛,準備裏應外合配合陸氏兵馬拿下九德郡,而是划給舟島百姓落腳的寨落猛然間闖進了許多頂盔貫甲、佩刀持盾的巡邏兵卒,據說是要防備盜匪,周圍也不知何時多了一隊隊偵騎出沒,聽說是附近的騎兵操練,弄得人心惶惶。
眾人面色蒼白,忐忑不安。
好在,這些披堅執銳的武夫沒有更進一步的動作,維持着尷尬的氣氛,原本的舟島都尉王治初時也是驚愣,下意識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腰間,最後只能抓住手中的木杆,不過很快又吩咐大家繼續幹活。
他隱約猜到了什麼,猜測很快便得到了證實,是一個讓所有人震驚的消息,九德郡和陸氏開戰了。
戰爭!
來自舟島的工匠百姓們驚恐,彷徨,茫然又無助。如果說有什麼東西是比海難更可怕的,那就是戰爭。
兵災無情,戰爭中最受苦倒霉的往往就是忍熬着的老百姓了。來自舟島的工匠百姓原本心中還有一線希望,畢竟陸氏交州百年大族,威名赫赫,就連九德郡的典家都曾是陸氏的附庸,說不定只是誤會,說不定九德郡會在陸氏面前屈服......
最近一個月,他們可謂是命途多舛,家中兒郎被迫出征,緊接着家園被襲,成村成坊的人兒都被襲擊者強行遷至九德郡,途中還與自己的兒子、丈夫、父親在海上遙遙對視幾眼,幾乎是生離死別。
正當大家心驚膽顫,忐忑不安之時,官府派人前來張貼佈告,還有人專門念誦。說的正是關於戰事來由,原來九德郡與陸氏的戰爭是貪婪的陸氏挑起的,護南鎮軍、九德郡只是被迫應戰,保衛家園。
九德郡乃大齊領土,上下將士都是朝廷的兵馬,忠於朝廷,不久前更是有交州刺史府的公文。
“是不是真的?以前在交州沿海燒殺劫掠的大海寇海猴子竟然是聽命於陸氏的......”一個剛聽過告示的工頭驚訝道。
“九德郡的官還說海猴子來攻打他們,裏邊還有摻着陸氏兵馬呢,等會就把那些繳獲的兵器鎧甲擺出來。”
“不可能吧?”有幾個舟島移民一臉震驚,言語中儘是質疑,可是又擔憂九德郡拿出證據來。
“聽九德郡小吏的分析也有道理,你想想,如果不是陸氏庇護海猴子,這麼多年了,那些海賊怎麼可能一路在交州海面這麼活躍,在合浦郡海面可是燒殺劫掠,每當交州刺史府兵馬追剿時就逃回陸氏地盤。海猴子吃了熊心豹子膽敢襲擊刺史府官船,就不覺得奇怪?”略有見識之人插嘴道。
“是啊,確實有點奇怪。”有人立即跟着附和。
旁邊有人又道:“還有,他們說白瓷是護南鎮軍的,陸氏派人來九德郡就是要搶他們的技術、工匠,所以人家才報復搶了舟島?”
“那護南鎮軍和九德郡是什麼關係?”
“別管那個,反正他們是一家就對了,這麼說來,我們豈不是受陸氏波及,平白無故遭殃了。兒郎們去給陸氏當兵賣命,反而害得我們被人劫掠至此?”
“就是,就是。”反正這裏又不是舟島,周圍都是舟島鄰居,說上幾句吐槽話沒什麼。
說來也怪,九德郡沒有太過為難他們,來了到九德郡后,自由是受限的,可是在舟島時,工匠百姓也是常年如一日的在舟島造船修船,有些人出生、學藝、成家,到自家孩子出生、學藝、成家都是在舟島。
況且,外邊巡邏着令人不喜的九德郡兵卒,但是鄰居熟人都在身邊,倒也不會太過不適應,就是時間久了不摸船,手癢了。
總之,現在的這種生活與他們在船上設想的奴隸俘虜生活有着巨大的差別,夜深人靜之時想一想,好像也沒有什麼接受不了的。
“繼續幹活吧,打仗的事情與咱們無關,可是我們要是不幹活,外邊那些兵卒恐怕就不會那麼好說話了。”工頭感嘆完后,催促着大家趕緊幹活。
整個陽燧縣附近的舟島移民寨落,幾乎都在上演着這一幕,那些虎視眈眈監視着的巡邏兵卒今天格外寬容,似乎完全沒有看到,任由他們集聚暢談。
郡城,徐回回到議事大堂,喚來了石升,這個人如今堪稱九德郡胥吏的優秀榜樣。
豈不知,通過這段時間的相處、觀察,石升也認定徐將軍是那種真正能幹事的人,敢於用人、敢於放權,自身就深有體會,本是食客幕僚的小吏如今能夠堂而皇之進入郡城官衙,所以辦起事來,不說肝腦塗地,至少勤勤懇懇,盡職盡責。
徐回一見到石升,便交給他一個任務,讓他加大人手在九德郡,尤其是陽遂縣附近地區四處傳播一個流言。一個他所仔細編造的流言,目的就是要讓大多數人知道,他這次與陸氏交戰,是因為陸氏勾結指使海賊在先,更是想要掠奪燒殺,不得已而反擊之。護南鎮軍雖然與陸氏拔刀交戰,但依然是忠心於朝廷,更是有交州刺史府的授意。
總之,在他的這個故事中,九德郡、護南鎮軍是一個受害者,陸氏是一個卑劣的兇手。
“這樣做有用嗎?”石升腦海中似乎抓到了什麼神奇的事情,可是還是想不通,乾脆大膽發問。
“真相如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聽到的是怎麼樣的,輿論有時可是很重要的。”徐將軍當然也並不真的說就指望靠這個輿論來對付紮根交州百年的大族陸氏。他製造這個輿論,只不過是要把他挑起與陸氏之戰的性質改變。他率先攻打陸氏的艦隊或九真郡,說好聽,是軍閥擴充擅自地盤,要是扣上一個大帽子,這屬於叛亂。
但如果是陸氏安排海寇襲擊九德郡,劫掠地盤人口物資,那麼他的反擊就是自衛,這是完全不同的性質,況且這幾乎就是事實,只不過時間順序有所調整,且修飾幾分。
如果沒有這個“事實”,他做下的就是犯上作亂,哪怕交州刺史府遮掩一二都無法改變,會失了交州民心。
有了這個事實,再加上護南鎮軍打贏了這一仗,那麼大家一般都選擇自己願意相信的。再有,若是官司擺到明面上,那麼這件事情可就立馬複雜起來,畢竟交州刺史府的大義名分擺在那兒。賀家就有了足夠的理由保九德郡、護南鎮軍,徐回也有自信賀家他們會保自己,因為他相信,這一戰過後,賀家應當能看到九德郡和護南鎮軍的價值。
能夠憑一已之力就把重創了百年老對頭陸氏,他這個卒子的價值很高,賀家絕不會棄之不用的。
因此,這一仗是必須要打的,目前除了自己,沒有人能幫忙了。
一道人影穿廊而過,匆匆進來的蒲侗沉聲道:“老魚頭傳來消息,一月六日陸氏水軍過了魚尾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