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家有榆槐
同為鬼魂一屬，少女自然看得到那衝出門外的厲鬼。
少女這才驚覺，自己剛才握錐前刺之時，梁石岐嘴唇微動，雖然沒有出聲，可似乎是在默念法訣。
正是那不知名法訣的緣故，他才會化為功力大漲但理智盡失的厲鬼。
不報心中怨恨，不散天地之間。
堂堂道門天才，竟淪落至惡鬼道。
少女沒有追出去，看着刺在面前屍身上的鐵錐，她一副即將哭出來的低落表情。
“我到底是在幫你還是在害你啊……你騙了我……”
擦去手上的香灰，神情低落的少女站在原地，身影逐漸模糊，消失之前小聲說了一句：
“以後，不幫人了……”
……
“我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但老頭兒還活着，梁石岐化身的厲鬼，我卻再沒見到。
再之後，他殺了前來尋找梁石岐的兩個清風門修士，將他們兩個煉製成傀儡后，與已經死去的梁石岐一同出城，應該，是去了清風山吧。
至於那個婦人……
我怕血，沒去看，只知道她確實死了，腹中嬰兒不見蹤影，八成是被老頭兒得手了。”
女孩兒說完，抬頭看向吃完面的旬一，再次問道：“老頭兒本身戰力在同境界不算強，可他的各種術法卻很邪門，更別提那些一個比一個難纏的傀儡，你真的確定你要招惹他？對了，地下室中梁石岐師父的屍身不見了，徹底損壞了還好說，可若是被老頭兒修復……那具傀儡可是有六重境巔峰實力！”
旬一默然無聲，伸手摸向女孩兒臉龐。
女孩兒微微一愣，卻也沒有躲閃，一來他碰不到自己，二來，便是他碰得到，自己也不會躲。
果不其然，手掌從女孩兒虛幻的身體穿過，女孩兒笑意促狹，正要調笑他兩句，卻發現他面色凝重地將手抽回，手掌之上纏繞着一縷不易察覺的黑色氣線，若不是旬一將氣線從女孩兒長發中拽出，便是女孩兒自己也發現不了。
“聽說你在老頭兒面前大搖大擺地晃來晃去也不會被發現？”
旬一碾碎手中黑色氣線，玩笑道：“看來還是過於自信了。”
女孩兒臉色一紅，眉頭微蹙，低聲自語道：“不應該啊，除了和我一樣的陰物和修為通天的修士外，陽間之人應該看不到我才對，他是怎麼神不知鬼不覺將這氣線藏在我頭髮中的……”
女孩兒皺眉凝思，始終無法得到答案，她抬起頭，發現對面的年輕道人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不禁歪了下腦袋，臉上寫滿了疑惑，就差直接開口讓他告訴自己答案了。
旬一倒也不賣關子，伸出雙手在桌上互相摩擦，抬頭道：“你擦掉香灰便能遁形，可被你擦掉的香灰卻落在了地上。不該死去的梁石岐被鐵錐所殺，地上殘留一小撮可通陰陽的香灰，那老頭兒再怎麼遲鈍，也該意識到城中有一個他無法察覺的陰物了，至於他是怎麼在你身上放下這根氣線的，我就不知道了。”
“所以我也被他盯上了？現在和你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女孩兒眨了眨眼。
旬一點頭。
“那你呢？想好怎麼對付他了嗎？”
“想好了。”旬一將另一碗面推到身前，開口道：“打不過，溜，天黑之前就出城，待我取回師兄留在蒼桐鎮的法寶，再回頭來收拾他。”
“明智之選！”
女孩兒向他伸出大拇指，隨後指着他即將替自己品嘗的面，笑意玩味道：“我生前不喜歡吃醋，死都死了，幫我多吃點，加一勺醋！”
旬一面色一苦，可畢竟是自己說的要替她品嘗，只得自咽苦果，端着面跑到醋罈子旁，在店老闆驚懼的目光中加了一大勺醋。
“客官！你是吃面呢還是吃醋呢？你這一勺下來，我不說賺你的，還要賠進去不少！”
女孩兒坐在凳子上回頭，看到年輕道人端着面縮着腦袋挨罵的模樣，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旬一瞪了她一眼，回過頭，從懷中又取出一碗面錢遞給店老闆，訕笑道：“嘴淡，就愛吃點味重的，老闆你多擔待……”
店老闆收下錢，臉色這才緩和不少，他走到店門口重新坐下，回頭瞥了眼真的開始吃那碗面的年輕道人，不禁咧了咧嘴，輕聲嘀咕道：“茅房味兒重，咋不去那兒吃，還省錢。”
咽下麵條的旬一臉上肌肉扭曲，聽見這句話更是滿臉無奈，看着一整碗肉絲麵，嘴巴張合數次，始終沒有勇氣吃下第二口面。
酸！
太酸了！
女孩兒伸手遮住面碗，笑呵呵道：“好啦好啦，你還真吃啊？逗你玩的，吃都吃了，味道如何？”
旬一的回答言簡意賅：“酸，只剩醋味了。”
女孩兒站起身，裝模作樣地拍了拍根本不會沾染塵土的衣裙，抬頭笑道：“那，再見咯，記得早點出城。”
旬一放下筷子，開口問道：“老頭兒盯上了你，我以為你會拜託我幫你除掉他，可你卻依然催我離開，隻字不提你自己，那你呢？你怎麼辦？”
女孩兒垂首看向對面的年輕道人，笑嘻嘻道：“他即便發現我，也殺不了我，更奪不走我的法寶，你無需為我擔心，安心趕你的路便是。”
“謝謝你的那碗面，讓不喜歡吃醋的我也吃得很開心。”女孩兒繞過桌子，向店外走去。
旬一突然開口道：“你的名字叫什麼？”
女孩兒停下腳步，回過頭，目光複雜，猶豫片刻，嘴角泛起一抹惡趣味的笑容，聳肩道：“忘了，你該不會指望一個靈魂孤獨地在世間遊盪七八年還能記得生前之事吧？別說是名字了，生前之事我早已忘了七七八八，還記得的沒多少了，你若想叫我，隨便給我取個名字便是。”
“你的家人呢？”
“忘了。”
“家住何方？”
“青城，具體街巷記不清了，只記得院裏有兩棵大樹，一棵榆樹，一棵槐樹，你若去了青城，可以幫我尋尋，若是找到，以後回來的話，告知我一聲就成。”
“好，我記下了。那，死因還記得么？”
女孩兒閉目搖頭，“記得，但我不想提。”
她睜開眼，催促道：“想好我的名字了嗎？”
年輕道人尷尬地撓了撓腦袋，道：“起名實在不是我的強項，你既然記得家中那兩棵樹，便用榆槐二字起個名字吧。”
女孩兒愣了一下，獃獃地看着年輕道人，久久無言。
年輕道人被她看的有些發毛，趕忙道：“你若是不喜歡，我再想個別的。”
“算了吧，就你這懶省事的性子……”
女孩兒回過神，背過身，揮手告別：“就榆樹吧，以後在城裏喊一聲榆樹，我就來見你。”
年輕道人一咧嘴，得，比我還懶。
女孩兒走出屋檐下的陰影，邁步走進陽光中，身形消失之前，回過頭，看向捨不得飯錢，將那碗醋面用清水沖洗后細嚼慢咽的年輕道人。
“榆樹……巧合？還是真的有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