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到底哪裏不對
所謂的那個靚仔,無疑就是新近進村的周承文。
周紫低下頭,吸吮着碗裏的白粥,不敢抬頭看自己的爺爺。
“炳盛叔,是那個新來看丘上院的後生仔嗎?”周紫的兩個堂兄臉上非常嚴肅。
周炳盛點點頭,不着聲色地看了眼周紫,然後說道:“對丘上院的人,我們周家村只需要記住一點就行:把他當作我們村的……恩人。”
其中一位堂兄頻頻點頭說:“我們周家族譜都說了,很多次大難,我們村都是丘上院的人救的,把他們當作恩人應該!”
“有本事人的脾氣古怪,我們別介懷、別八卦。不說,不反對,順耳,就行。”村長慢慢放下手上的瓷碗,從地上站起,“之前不知道承文能不能接下丘上院,禮節上我們不對;現在他正式被承認了,我們就該把他當成周德光那樣。走,我們過去,看看承文有什麼需要幫手的。”
周紫低頭着,從石磨上收集別人吃空的碗,要拿去水井邊洗的樣子。
村長的眼睛一直跟着周紫在轉,罕見地哼了聲,再說:
“周紫。”
周紫馬上立正在原地,扯起笑臉,慢慢轉過身體:“爺爺,你們先去。我洗好幾個碗,馬上跟來。”
村長一般叫周紫“花囡”,反常叫正名的時候,代表他非常嚴肅。
“放下碗,我們現在一起去。”
走出院門,一群5至10歲左右的小孩子聚成一團,正在等人。想必在等周紫。
周紫打量了下村長的臉色,發現老頭對孩子們視而不見,於是向最前頭的幾個打個眼色。
孩子們領會了周紫的意思,立即一鬨而散,看他們奔跑的方向,就是向著周承文繼承的丘上院所在。
村長快步走在前頭,身後跟着周紫,周紫的兩個堂兄自覺走在最後。
一路上,陸陸續續有其他同村村民從自家的屋子裏走出,手裏或者拿着鋤頭,或者捧着吃食,或者耳邊乾脆捂着手機,看樣子明顯趕往丘上院。
村民見到村長,都停下自己的腳步,看樣子想和村長一起走。
不過村長一一拒絕了:“你們先去,我隨後就到。記得告訴別些人,叫他們注意禮貌。”
村長周炳盛不是強勢的村長,相對比較和藹,非常得村長的親近。
他這麼不讓同村村民走近,周紫馬上有大難臨頭的感覺。
“剛才我忘了問,你沒在承文那裏惹了事吧?”果然,瞅着附近沒其他人,村長周炳盛揮手讓周紫的兩個堂兄走遠一點,回過頭,盯着周紫問。
“沒有!我熟讀族譜,怎麼會在丘上院惹事呢?”周紫想都沒想,立馬否認。
“全村人,只有你是丘上院的客人。但是德光叔已經不在了,你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隨便……”
村長的嘮叨沒完,被周紫打斷了。
周紫眼睛骨碌碌地轉,然後她瞅見一間屋子裏,一位老嫗在兩個年輕人的攙扶下走出屋門,立即打斷她爺爺的碎碎念:
“我知道!對丘上院,我要恭敬,要憫誠——您放心,我背得可熟啦。爺爺,翠玲婆祖出來了,我過去向她問好。”
周紫立即奔跑起來,她穿着的燈籠褲在風中飄蕩,看起來青春活潑,卻打不消村長周炳盛的擔憂。
“呵呵,是花囡囡,你過來扶我。”干縮得像棗乾的老嫗見到周紫,立即眉開眼笑,嘴裏的話停不下來,揮手嫌棄地趕自己的曾孫:“你走開,讓花囡囡過來。聽說那個院子的人遇到事了,我得走快點,我會治好幾種病,見過很多事情,說不定能幫上忙呢。”
面對村子裏輩份不算最高,但年紀已經近百歲的老嫗,村長周炳盛規規矩矩過來問好:“翠玲婆祖好。”
老嫗笑嘻嘻地看着周紫,慢慢向前走,對村長的問好不冷不熱:“哦,是炳盛啊,好好。乖,走吧。”
村長暗暗嘆息。
周紫這個小狐狸,找到了老虎傍身了。
也不知道,丘上院那裏的事,跟周紫有沒有關係。
……
周承文的院子裏確實發生了一些事。
他隨意使用法術,把自己的“藍”給用完之後,在階梯上睡了過去。
他睡着的時間不長,也就周紫回到家之後,熬粥吃粥的一陣子。
可是當周承文再睜開眼的時候,本來閉眼之前正處於盛夏季節的後院菜圃,變成了南方冬春交替時的樣子——
滿地落葉。
是的,擠滿菜地的雜草全部落了葉,地上鋪着厚厚的一層枯黃色小葉子。但是只剩下草桿的雜草並沒有死,而是桿莖瘦而細,最頂端開着兩片綠得發亮的葉子。
豎落瘦草桿的菜地里,有兩株西紅柿最顯眼,因為它們只剩下的瘦藤桿各被一隻碩大的艷紅色西紅柿扯得彎了腰,像兩張弓似的。
周承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從階梯上爬起,遲疑地打量遍地的豆芽雜草,最後在畸形的西紅柿前面停下腳步。
他昏睡過去之前,曾經不停地對着寬闊的後院狂甩“削減”法術,莫非,現在法術起了作用?
看着兩個拳頭大的巨型西紅柿,周承文能想到的只有這個解釋——他以為無效的法術,其實有效。
可是,這個法術不是自殺法術嗎?
對了,在前院的時候,院子裏的石凳、石牆、果樹都曾經被施放過法術!
周承文三步並作兩步,閃電般衝到前院,然後他情不自禁地大喊起來,就像玩對戰遊戲的時候,自己被BUG給弄死那樣,放聲尖叫。
就像臨死前的豬。
前院的地上,也落了厚厚的一層黃色枯葉。
和後院不同,前院的果樹並沒有全部落光葉子,只有兩棵黃皮果樹的樹頂,剩下兩片臉盆大的嫩葉子,其餘的全部落在地下。
臉盆大的嫩葉……
香蕉一樣大的黃皮果串……
怎麼看都不像正常現象,如果被別人發現的話……
周承文花了很長時間才理順其中的利害。
不行,不能讓別人發現自己院子發現的事情!
周承文撲向院子側面的雜物房,找到了紫色的竹梯,可是雜物房裏沒有柴刀,只好選了一根褐紅色的拐杖拿在手裏,準備去打折變異太嚴重的黃皮果樹。
忙碌的周承文不知道他的尖叫惹來了整個周家村。
在周承文看來,他一個默默無聞的學生,就算登上二十多層樓的樓頂也登不上報紙。
他在網吧把耳機往耳朵一罩,他吼上一天連投訴都沒有收到一個;前段時間面試,他小心翼翼,精心準備,面試官聽他捏着喉嚨說話只不過職責所在。
所以,嚷嚷兩聲怎麼啦。
周承文將竹梯倚在黃皮果樹上,三兩下爬上去,揮起拐杖兩下將樹葉打掉,第三下將頭顱大的黃皮果串打落。
另一棵黃皮樹同樣破壞。
周承文從梯子上跳下,空氣中有一陣酸甜的果香味瀰漫。周承文循着香味,來到兩串黃皮果面前,拔出棵蘋果大小的黃皮果,嘴巴湊上去吮了一口。
這種酸甜味!
周承文的眼睛猛地瞪大,雙手用力,整個黃皮果的漿肉被擠進了他的口腔。
糯軟的果肉鮮嫩多汁,九分甜,一分酸,極極濃郁的黃皮果的味道直衝腦殼,把周承文的腦殼都掀翻了。
甩手把果皮扔在身後,周承文一口一隻果,吃得停不下來。
市面上,黃皮果很少,因為它不易保存。農村有地種的人家會在自己的地里種上兩三棵黃皮果樹,自種自吃,但不會多種。因為黃皮果產量大,果肉有些酸味,吃多了倒牙。
但被施了法術的黃皮果的酸甜搭配絕妙,入口、咀嚼時品不出酸味,咽下的時候濃濃的果香裏面才有絲絲的酸味逸出,反而變成了一種回甘。
吃了半串,周承文覺得自己半飽了,長長吐出一口氣之後,他聽到了院子外面似乎有人群行進的聲音。
村民們集體經過?
周承文將滿手的果汁甩了甩,從樹腳下站起,側耳傾聽。
他的聽力好像提高了許多。
腳步聲,好像是向他的院子來的!
周承文瞪大了眼睛,回過頭,掃了眼被打折的巨形黃皮果樹葉子、被吃了一半的巨型黃皮果、滿地的落葉。
腳步的聲音越來越近,已經沒有時間收拾了,周承文眼睛轉了轉,快步跑到大門邊的手搖井前,用力搖了幾下。
清瑩的水從口子裏冒出,周承文伸手在水柱下快速洗了洗,跑到院子門前,打開一絲僅容人鑽過的縫隙,飛快鑽出院子,又飛快回身關好門。
回過頭,就看見不遠處的一棵樹後面,鬼鬼祟祟藏着幾個短腿的小孩兒。
“噓噓——”周承文臉上擠出大大的笑容,向幾個小孩子猛地招手,示意他們過來。
轉頭向遠處望了望,得益於周承文的院裏比水平高了接近兩米,他看見村民們像流水一樣,充滿了各條村路,正往他所在的方向流過來。
總共4個小孩,一男三女,手牽着手,瞪大可愛的小眼睛,磨磨蹭蹭地走着石條砌成的階梯。
周承文至今都認為村民們只是經過,所以快步迎向4個小孩。
他們在階梯的底層相遇了。
“哥哥好!”
長得最高的小女孩將3個小男孩擋在背後,咧着嘴對周承文假笑。
周承文來不及細究為什麼小女孩對他假笑,他蹲下,到恰好可以和小女孩平視的高度,然後柔聲應道:“哎。你們叫什麼名字啊?能告訴哥哥嗎?”
“我叫小葉子。”小女孩最後的笑意因為說話消失了,只剩下咧嘴的動作。
周承文才發現4個小孩都非常緊張,小女孩急得都快哭了,還咧着嘴裝作笑的樣子,3個小男孩全部把頭藏在小女孩背後,眼睛都不敢露出來。
“我叫承文,也姓周哦。你們都姓周嗎?”周承文抬了抬視線,發現越來越近的人流好像向著自己的院子而來,不禁有些疑惑。
難不成,他們來找小孩的?
周承文回過頭,看了看自己面前的4個小孩。
該不會他們以為自己拐了4個小孩吧?
“小弟弟小妹妹,大人好像在找你們喲,要不,你們去和他們一起吧?”
小女孩抿起了嘴,泫然欲哭的樣子。
周承文嚇了一跳,怎麼這個小不點一副要哭的樣子?老子還沒結婚生小孩,還沒掌握哄小孩的技能啊。
“我……我們要盯住你,不能走,走了就任務失敗啦……啊啊啊……”小女孩兩眼一閉,放聲大哭,眼淚不要錢地從閉上的眼縫裏流出來。
周承文愣了愣,還沒來得及第二反應,小女孩後面的3個更小的小男孩發出了共鳴的哭聲。
哎呀,我去,怎麼全哭了?
周承文想死的心都有,這怎麼一回事?一會家長們過來,他要怎麼解釋才行?
不會被打死吧?
不打死,打殘了也冤枉啊!
前幾天才倍受面試失敗打擊的大學生周承文,面對4個只知道閉眼大哭的幼兒,只會笨拙地小聲勸解。
“你們別哭,別哭哇。”
毫無經驗、沒有掌握幼童的心理,活該勸不停。
等第一波村民走到階梯前面,周承文還沒有完成勸解工作,他只好悻悻地在4個小孩面前站起來,向烏壓壓的一片村民們人畜無害地笑,心裏在想:慘咯,這次,不知道要怎麼個死法了。
有2個男村長上前,一手一個小孩,夾着就回了人群。一個頭髮全白、穿着洗得發白的藍卡布衣褲的老爺爺從人群里走出,一邊上前,一邊向周承文露出燦爛的笑臉。
周承文雖然也在笑,可他心裏有點愣。他以為他弄哭了4個小孩,村民們大約會以這個事懲罰他一頓,活不活得下來,只能看這條村子的文明程度。
可是,越眾而出的老爺爺燦爛地笑,好像在傳達友好啊。
笑,確實是人類表達積極情緒的動作。
“不好意思。”周承文搶先認錯。
“對不起。”老爺爺幾乎和周承文同時說道。
“不不,是我(們)不對。”兩人幾乎同時又說道。
然後,一老一少的臉上,笑容僵住了。
幾乎同時,兩人心想:哎呀,哪裏不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