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香菜牛肉（上）
周紫沒有拒絕。
活潑的老頭笑得臉皺了，快樂從他的笑紋當中延展開來。
周承文只覺得剛才和同窗們鬧矛盾的鬱悶，在老頭歡快的笑容當中碎成細沙，漸飄漸小，慢慢遠去。
“走，我們喝酒去。”
老頭單手虛引，請周紫先行。
周紫微微一笑，抬步就走。
周承文亦步亦趨，可是，才走兩步，卻被老頭攔住了。
“你是誰？”老頭昂起頭，挑着眼，上下打量周承文和朱業生。
周承文愣住了。
周紫轉過頭來，撇嘴奸笑，卻不過來幫忙。
“哦，你問我嗎？我是她的……”周承文說到一半，停下來，看着周紫高深莫測的微笑，思索。
“你是她的誰？”老頭收起笑容，揮走讓朱業生走開，繞着周承文團團打量，“我看嘛，你的資質還算不錯，可惜腳步輕浮，骨架鬆散，就一個繡花枕頭。你說說，你是這位女俠的誰？如果你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喝酒教你一份又何妨。”
周承文只把三分之一的注意力放在老頭身上。
另外三分之二的精力，神飄物外，彷彿喝了半兩陳酒，魂飄物外。他好象進入了霧茫茫的桑拿室，煙汽繚繞之處，所有的東西只朦朧地存在。
別人的認可，往往處於不過於在乎的時候，最容易收穫。
正如追求對象，高手永遠會將對方放在心上，卻不過份攥緊。就像放風箏，一拉一松，才能慢慢放得高高的。
放別人一條生路，往往給自己更多的生路。
周承文揚揚眉，無所謂地攤攤手掌，答道：“我嘛，剛剛認識周紫老師三天。我想我是她的粉絲吧。酒就不喝啦，我和老朋友聊聊天去，告辭。”
風趣的老頭看起來像個人物。
周承文不敢奢求自己會在對方眼裏得到尊重，所以自嘲地攤手一笑。
他再轉身時，周紫的眼帘挑了挑。
就連自以為對周承文瞭若指掌的朱業生，也睜大眼睛，用好奇地眼神打量着周承文。
咦，和想像中的反應不一樣。
不是繡花枕頭。
老頭又伸出手，攔下了周承文。
“唉唉，人老了，有時候頭腦不好用。”風趣的矮小老頭有老酒的味道，眼神一蕩漾，臉上就燦爛起來，兩手順勢攀上了周承文的手臂，直接往房裏拖，“看小兄弟氣質不凡，就像個人物。不說那麼多了，喝酒喝酒。”
朱業生抱着4個竹筒，戒備地打量着高瘦中年男子。
這個是高手——朱業生心想。
這個是雛鳥肥羊——高瘦男子心想。
“我幫你拿點。”高瘦男子伸手。
“不用不用，我可以。”朱業生緊張地往後縮。
兩人相視而笑。
雙雙進了另一個包廂。
進了包廂，被周紫攬着的大堂經理活泛開來，她從周紫的臂彎中走出，在分餐桌抽屜里搬出3套碗筷。
氣氛沒有立即活泛開來。
大家畢竟還陌生，在包廂里，只有碗筷落在玻璃轉盤的時候發出清脆的撞擊聲音。
就座后的安靜，由周紫打破了。
周紫看不到添加的第4套碗筷，於是不滿地伸手敲了敲玻璃轉盤，對大堂經理說道：“喂，姐姐，你的碗筷呢？”
大堂經理羞赧地低下頭：“謝先生要招待客人，我就不湊熱鬧了。我還要工作呢。”
所有人都看向周紫。
聚在一起喝酒，喝的是酒友們的為人處世。
所謂昏醉處最見本性。
未醉的時候，桌上所有的人都把自己當作觀察者。
周承文沒等周紫開口，他向大堂經理招招手說：“你是我的客人呢，過來我旁邊？”
大堂經理搖搖頭。
這次周紫開了口：
“那行吧，畢竟你還在工作。不過你是我們承文先生的客人，嘗嘗幾塊牛肉再走。”
本來謝姓老頭兩人點的4個菜被撥到一邊。
周紫一一將4個竹筒杵在玻璃轉盤上，取過自己面前的空碗，右手一翻，那柄周承文熟悉的長針狀小刀出現在她的手心上。小刀繞着竹筒頂端繞了好幾圈，一陣青竹的新鮮味道先逸出，接着一股似乎是香菜牛肉湯的肉香味瀰漫開來。
眼未見，鼻子已經先淪陷。
在這股從來沒有聞過的牛肉香味里，吃過晚飯的大堂經理餓了。
周紫手指輪翻跳動，長針似的小刀“咻”地消失，竹筒頂端被旋開了蓋，一股微微的熱汽從筒里冒出，香菜的味道大盛。
出發之前曾經嘗過味道，周承文仍然被吸引住了。
他剛剛學到的功夫散功了，伸長脖子，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被揭開蓋的竹筒。
旁邊的朱業生也忍不住“咕嚕”地吞了口唾液。
周紫用掌心探在竹筒口上方，感受熱量，點了點頭。
“過來，坐下。”周紫向大堂經理招招手，指指自己旁邊的空位。
這次大堂經理沒有拒絕，低着頭走過來，乖乖在周紫旁邊並腿坐好。
兩隻筷子伸進竹筒，挑起一條盤起的肉條。
長針狀小刀閃現，在肉條頂端劃過，一片薄薄的肉片在空中飛行，接着第二片、第三片。
飛行的肉片彷彿長了眼睛，恰恰落在大堂經理面前的小碗裏面。
第5片跌進碗裏的時候，周紫停下了刀。
“吃啊，愣着幹嘛。”
大堂經理顫抖了一下，慢慢夾起一片牛肉，輕輕放進嘴裏。
然後慢慢閉上眼睛，嘴唇緊緊縮起來，似乎在用力吸吮口腕裏面的食物。
周紫笑着看向對面的謝姓老頭：“這頭牛是我族叔從小養大，就為了產肉。它的主食是黃豆渣，晚上吃一捆香菜做夜宵。牛吃東西會反覆咀嚼，到了晚上，香菜嚼得更慢。所以，你們聞到的不是香菜的味道，而是牛肉味。”
這次，連同周承文在內，所有人都禁不住伸了伸脖子。
“喔，太好吃了。”大堂經理嚼了兩下，在竹筒裏面從炙熱慢慢變成溫熱的牛肉輕易化開，滑入她的喉嚨里。
迫不及待地夾起第二片牛肉，貪婪地放進嘴裏。
天，太好吃了啊。
禁不住眼睛輕輕眯起，隱約可見的眼神里，只有淡淡的迷醉。
酒未倒，人卻先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