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一章、知己相見、別趣橫生(二)
走過廊道後果然有一個下人帶着張翔來到了一個廳堂。
此時的廳堂中只有楊黎一個人,已經備好了一桌豐盛的酒菜。
張翔走來見過楊黎后,楊黎便邀他坐下:“張兄,請,試試這元都菜,楊某請的可都是地道的元都菜廚子。”
張翔客氣的笑道:“楊兄若是怠慢了我,豈不是折了楊兄的面子。”
楊黎哈哈笑着回了一聲:“那是自然,這裏雖然如今條件差了點,但也不能怠慢了你,那豈不是更讓你把楊某看低了嘛!”
兩人相互打趣了一聲,便落座下來。
關於來此的目的,張翔隻字未提,楊黎也未問,心照不宣,兩人說的都是從前在平州的一些趣事,以敘舊的話題攀談着。
比如一起去青樓,比如一起品詩詞等等。
總之,說起這些,又會勾起兩人不少的回憶。
只是那些回憶也已成過去式,如今各自走各自的道,怕是回不去從前了,所以這樣的話題也是在酒過三巡之後便也停止了。
把桌上最後一壺酒喝完后,楊黎這才問道:“張兄此來元都府找楊某,是為了西金人而來吧!”
張翔點頭,開門見山:“我與楊兄也不拐外抹角了,事急從權,相信楊兄也知道西金人奪了潁州,圍了利州一事,雖如今西金人已退至卧松崗上,但這是因為我抓了章顯仁才迫使他們使出來的緩兵之計,若西金人鐵了心要東征,西金大將軍李聚光必定會親征,到時候這樣的局面還會捲土重來,只怕到時候西金人的攻勢會更猛烈,而朝廷現在又不重視,再拖下去,只怕利州,奉陽府和定州都將不保,當今西金人之危,只有元都府可解。”
楊黎笑着道:“你是想讓我們真定軍去打西金人。”
張翔道:“真定軍常年鎮守在元都府抵抗西金人,對西金人最了解,由真定軍打西金人再適合不過。”
楊黎輕聲笑了一聲:“張兄不是不知道現在的情勢吧!如今文樞密使已經帶着朝廷大軍要來打我元都府,西金人現在是我們元都府的最佳盟友,你認為我們會幫着南楚朝廷打西金人?那不是把我們自己置於死地嘛!”
張翔笑着搖搖頭:“楊兄,別人不了解你,我還不了解你嗎?你是不會與西金人聯盟的。”
“為什麼呢?”楊黎反問。
張翔道:“別忘了,當初你離開平州,起事的緣由,你的心中是這天下百姓,你想做的,是用自己的一身才華,施展一生抱負,造福於天下,你若如此做,豈不是把這天下百姓至於水深火熱之中?這違背了你心中信仰與追求,你又怎可如此這麼做呢?”
楊黎看了看他:“張兄自認對楊某很了解?”
張翔搖頭:“不,我只是在說我張明恆所認識的那個楊仲康。”
楊黎輕聲嘆道:“張兄,人是會變的。”
張翔點頭:“人固然會變,可無論怎麼變,心中的信仰和追求始終不會變,人所變的前提是在有所動搖的條件下,比如楊兄當年被迫離開汴京,那是因為看透了朝堂的爾虞我詐,不屑與小人為伍,如果楊兄變了,當年也不會因此而離開汴京;又比如楊兄隨着這前楚餘孽造反,那是因為對南楚朝廷失望了,再也看不到自己的前程,而又從中看到了大楚新廷的希望,所以楊兄才如此做,如果楊兄變了,又豈會如此寧願背上逆賊的罵名也要毅然加入這前楚起事的隊伍之中,這便是楊兄所追求的信仰所在,這份信仰始終讓楊兄憑着本心,一路前行,所以,現在的楊兄還是我所認識的那個楊兄,這大楚新廷暫時沒有任何條件能夠動搖到。”
聽完了張翔的話,楊黎神色動了動,站了起來,走到了門口,負着雙手抬頭看了一眼高空上的明月,緩緩道:“張兄真乃我楊某平生知己,看來我在張兄面前是無任何秘密可言了。”
“既是知己,自然得相互了解,我在楊兄面前不也沒秘密嗎?”張翔呵呵一笑。
“不,完全相反,恰好張兄在楊某眼中,全是秘密,令楊某看不透。”楊黎回頭,對他搖了搖頭:“我知道你不僅僅想為你父親沉冤昭雪,還知道你想做一件很大的事情,至於是什麼事情,我就猜不到了。”
張翔心中微微動了一下,不動聲色,平靜自然的笑道:“那是楊兄想太多了,我現在只是想找回當年涼州失陷的真相,為我父親沉冤,洗刷他禍國奸臣的罵名,至於其他的對我來說都太遠,從未想過。”
“張兄不說,楊某也不會強人所難,只是隨口一問罷了,既是沒有的事,那就當是楊某想多了。”
楊黎笑了一下,主動避開了這個話題,然後走回來再次坐下:“張兄猜得不錯,西金人確實早已來元都府找我們合作,早在半月之前,就有西金使者來到了元都府,自稱是李聚光派來的,他讓我們大楚新廷出兵,與他們一起夾擊朝廷大軍,只要擊退了朝廷大軍,他西金願意把利州贈給我們大楚新廷,並且與我們大楚新廷建立通商,通婚等貿易關係,而且還會與我們簽訂友邦的條約,永不侵犯。”
“西金給出的條件倒是挺誘人的。”張翔頗有意味的笑了起來。
楊黎點頭:“確實挺誘人,自西金使者開出這個條件之後,衛烈就極力贊成,而且自西金人來到元都府之後,這件事一直都是衛烈一直在操辦,這批西金使者是衛烈所安排的住處,還派兵把守着,我作為大楚新廷參知政事,也只有在談判的時候能夠旁聽和見到這些西金使者,其餘的時候是見不到的。”
“衛烈這是想一個人把權與西金人的來往。”
“不錯,所幸真定軍的兵權是掌在孫擎手裏,而孫擎是不可能讓衛烈一家獨大的,衛烈想要拿出兵力與西金人合作,也得需要清音這個大楚天女點頭,孫擎也才會出兵,所以衛烈也不得不過清音這一關,還好我及時制止了清音,她還算明辨是非,沒有莽撞的答應。其實我知道,她夾在我與她這個舅舅之中,也是挺為難的,自見過一次西金人之後,她就一直躲避着衛烈和西金人的求見,就這樣,才一直拖到了現在,西金人如今也還在元都府,清音不答應,衛烈也是無可奈何的。這些日子以來,隨着清音的避而不見,衛烈也察覺出來了,找了我幾次詢問,前幾日,他又找我,我心中不忿,便也對他說出了心中所想,表示絕不可與西金人合作,結果與他大吵了一番。”
“楊兄幹得不錯。”
張翔笑着伸出大拇指,繼續道:“衛烈為此事籌謀了二十年,心中已經憋屈了二十年,如今事已經起了,不免要急於求成,想要早日取代南楚也是正常的。柳姑娘幹得也不錯,在輩分上雖是他的侄女,但在身份上,現在的柳姑娘與他也是君臣之別,她這麼聰明的女子,又豈可甘願會做衛烈的傀儡?”
說著這句話的同時,張翔也想到了與柳清音在平州秦淮河畫舫上的第一次見面。
他早知道柳清音這個女子不簡單,那一晚,不會游泳的她為了做局,盡然甘願跳進秦淮河中。
如果那一晚張翔早點識破不救她的話,她會真的淹死在裏面。
如此對自己都這般狠的女子,又豈會甘願任人擺佈?
恐怕衛烈自己都沒有想到,自己養大,向來最聽他話的柳清音有一天會忤逆他的意思,而柳清音如今的身份不可同日而語,如今身為大楚新廷的君王,有了這麼多前楚遺老的簇擁,身份早已凌駕衛烈之上,早已擺正了自己的位置。
衛烈這些時日,估計也是挺憋屈的吧!
楊黎道:“不過這事一直這麼拖下去也不是解決之道,總得要給西金人一個答覆和想想我們元都府以後的處境。”
張翔點點頭:“楊兄既能如此想,那想必心中也有了辦法。”
楊黎看着他:“我能想到的唯一辦法就是與南楚朝廷談判,希望他們不要對元都府出兵,只要讓朝廷把目標轉移到西金人和北遼身上,朝廷就顧不上我們了,大楚新廷才剛成立,需要的是喘息之機。”
張翔道:“真是異想天開,你們可是前楚餘孽,在此自立為王,朝廷豈容得下你們?”
楊黎道:“這就是我現在所面對的難題,朝廷也不可能與我們談判,所以需要一個能代表南楚朝廷也能讓我們信任的中間人來談,談是可以談的,我大楚新廷雖是逆賊,但好歹我們都是中原漢人,無論怎麼說,我們現在共同的敵人都是北遼和西金,如果朝廷執意要先對付我們,彼此消耗力量的話,只會讓西金人和北遼人有可乘之機。”
望着楊黎看他的眼神,張翔明白了:“楊兄是想讓我做這個中間人去和南楚朝廷談判?”
楊黎哈哈一笑:“除了張兄,還有誰比張兄合適呢?張兄是我楊黎知己,我對你信任,而你是南楚高平公主的駙馬,朝廷女婿,張兄來做這個中間人,再合適不過。”
張翔喟嘆一聲:“楊兄,別忘了,在世人眼中,我父親可是使涼州失陷的大奸臣,就算皇上相信我,你覺得南楚朝堂上的諸多大臣會相信我嗎?”
楊黎搖搖頭:“這些事情自不是我考慮的,我相信張兄自有自己的辦法。”
張翔苦笑起來:“楊兄也太高看我了吧!”
“呵,張兄和我想的難道不是同一件事嗎?我們真定軍可以幫你們打西金人,甚至把潁州奪回來還給你們,但是張兄也要讓南楚朝廷不要對我們元都府出兵,並讓駐守在潼川府長江南岸的荊湖兩路十五萬禁軍退至潼川府以外,這樣一來,外敵驅逐了,北麓軍回北方鎮守,或者再想想要不要再與北遼人再打一場,我中原也不會陷入內戰,天下太平,豈不是好事一樁嗎?”
楊黎的所想與張翔此行元都府基本想到了一塊。
只是張翔沒想到楊黎竟然比他還會想。
他有把握可以說服文樞密暫時使不對元都府進軍,當時也就是想着先把元都府的真定軍借來先把西金人打走再說,至於打走了西金人,朝廷要如何對付元都府,那就不關他的事了,他只是想趕走了西金人,然後找到小奴,把她父母的屍骨迎回潁州安葬,他就回平州。
沒想到楊黎竟然想讓他去說服朝廷放過他們這些前楚餘孽。
對於朝廷,他是沒把握說服的,對皇上說,讓他們放過前楚餘孽,無異於提着燈籠上廁所,找死,現在元都府的這些前楚餘孽在皇上眼中,可是比北遼和西金還要痛恨的,就是因為他們,才搞出來了這麼多事情,去皇上面前說這種事,他可沒嫌自己活得長,本來他就是一個很有話題性的駙馬,若再讓天下知道這件事,不知還會有多少人議論他。
他不怕議論,只是怕麻煩。
楊黎的要求讓張翔很頭疼,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沉默了下來。
在他沉默間,楊黎問道:“不知張兄此來元都府借兵,是代表南楚朝廷,還是代表個人?”
“僅我個人而已,我不希望利州再落入西金人手裏。”
“那這下好了,你可以代表南楚朝廷了。”楊黎笑着道:“張兄,這事不管怎麼說,不過也就是我們二人在此議論罷了,大楚新廷的決定不在我手裏,南楚朝廷的決定也不在你手裏,但是我們如果能夠達此約定,便就可以向各自的朝廷說服,說服他們採用我們的方法,若此行奏效了,那是可以挽救無數中原百姓的。”
張翔微微點頭,只是苦笑起來:“楊兄,你讓我去說服南楚朝廷,不是為難我嗎?”
“那是你自己的事,總之,我就只有這一個要求,想要讓元都府出兵幫你打西金人,那你就得讓南楚朝廷不要動我們,你想讓我們白白幫你打西金人,哪有那麼便宜的事情。”
“你們打西金人也不全然是為了幫南楚,也是幫你們自己,你想想,倘若利州落入西金人手裏,那奉陽府和定州也將不受南楚掌控,到時候,整個西邊除了你們元都府都是西金人了,南楚就算丟了這三州一府,但尚有晉安府阻隔西金人東進,但你們元都府不一樣,西金人一旦難以進軍,就會拿你們開刀。”
“若張兄只想拿這個說服我們借兵,那何嘗不是異想天開?自佔領西川路,我們本就處在夾縫之中,無論是西金人還是南楚朝廷都是我們的大敵,誰來打我們,我們都只能獨自面對,好在西川路得天獨厚,易守難攻,西金人和朝廷想要攻進西川路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佔領西川路的那一天我們就早已有過這個心理準備,所以無論是誰來攻我們,不都是一樣的嗎?”。
“楊兄,你這是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對誰都沒好處。”
“沒關係,既然我們不好過,那大家就都別好過了,反正已經亂了,那就再亂一些吧…”
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