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八章、天府之都、大楚新廷
興元,是利州東北方向四十裡外的一個小縣城。
此前張翔和唐芸從潁州南下而來的時候也在此停留過,那時候的興元還算熱鬧。
但至從上個月利州被西金人圍城之後,這座小縣城的百姓就開始逐漸向東撤離了,就是害怕西金人打過來。
如今的興元已經人煙凋零,大多商鋪都已經閉了門,街道上也已經人煙稀少,偶爾路過的也都是匆匆忙忙的。
沒有離開的少數人也都是執着於這片土地的人了。
其中一家客棧的窗戶在今日的凌晨打開了,一名矇著面紗的黑衣女子探出了腦袋。
只是女子看到今日的興元街道如往日一樣人跡罕至,也只是輕微的嘆口氣。
至從知道了張翔還活着的消息,秦輓歌就馬不停蹄的朝着利州而來。
只是晚了,她來到利州的時候西金人已經開始圍城了,她只好先暫時落榻在這興元縣之中。
這一住,就是許久。
至上個月二十五西金開始圍城至今,已經過去了半個多月,除了每日看到不斷離開的興元百姓之外,就只能聽到不知是真還是假的從利州傳來的消息。
她很希望能從其中聽到有關於張翔的消息。
但這麼久過去了,始終無一條與張翔有關。
在每每失望的同時她也只能不斷的給自己打氣,一定要振作,那對老夫妻都說他已經逃離了潁州,那一定是不會死的,以他的聰明才智,這些西金人怎麼可能殺得他?
沒有他的消息興許才是最好的消息,自己一定能找到他的。
就這樣,在這樣的信念之下,她才一直堅持了下來。
就在秦輓歌拿起桌上的劍準備出門的時候突然聽到了窗外傳來的一陣陣欣喜異常的嘈雜聲。
“西金人退兵了…西金人退兵了…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西金人從利州城外退兵了。”
“真的嗎?”
“消息是真是假?可別騙我們?”
“你從哪得來的消息?”
“……”
聽到這些嘈雜的聲音,秦輓歌心中一震,連忙再次回到窗戶邊,打開了窗戶。
只見這家客棧外的街道上,早已因為這個消息聚集了一幫百姓。
其中一個小青年興高采烈的四處吆喝着,消息應該就是他傳出來的。
小青年繼續炫耀着自己打探來的消息:“我告訴大伙兒啊,我一個哥哥此前去了利州,恰逢遭遇了西金人圍城,被困在了裏面,原本我以為他也凶多吉少,可沒想到今早就回來了,他跟我說,城內的那些大人已經打退了西金人,西金人已經退到了卧松崗上,利州軍昨日就已經出城,城門也在今早打開了,我這個哥哥這才得以回來。”
“真的嗎?真是太好了,西金人終於退了。”
“打得好,利州軍威武。”
“那我們是不是也可以進入利州城了?”
“當然可以,利州城的通行已經恢復了。”
“你是不是傻,西金人只是退兵了,又不是退走了,沒聽到嗎?還在卧松崗上,此前被困在裏面的人巴不得趕緊跑出來,你倒好,還想回去。”
“城中還有我老母親和癱瘓的妻子,我來興元縣探望丈人,沒成想遇到這種禍事,這些日子以來都快急死我了,我得趕緊回去把她們接出來。”
“老天保佑…”
“利州軍能夠讓西金人退兵,也一定能趕走他們,大家不要擔心,要相信利州軍…”
“……”
聽着窗外街道上諸多百姓嘈雜的議論聲,秦輓歌早已抑制不住內心的興奮,匆忙跑了下來。
“這位小哥,你說的西金人已經退兵了的消息可是真的?”
“姑娘,小生豈敢騙人,消息千真萬確。”
“多謝小哥。”
這天午後,秦輓歌從這家客棧退了房,離開了興元,騎馬趕往了利州城的方向。
也就在這天的傍晚,興元縣往南三十裡外的一道山麓間,一個穿着利州軍服的士兵匆匆忙忙自山道上跑進了山麓里。
山麓中有一條巨大的溝壑,溝壑里有一隊數百人的人馬,其中還扎了幾個簡陋的營帳。
士兵一路跑到了其中一個營帳面前,在帳外兩個士兵通報之後,這個士兵連忙跑了進去:“岳都頭,西金人退兵了,西金退兵了,我們可以回去了。”
“真的?”
帳內,名叫岳常忠的都頭猛的一下子站了起來。
這隊人馬正是數天前岳常忠從城內帶出來的那五百人馬,七月初四的夜晚劫了那隊西金運糧隊伍的糧草之後,岳常忠就沒有原路返回。
他想着西金人被劫了糧草必定會再派人來截擊他們。
利州城是回不去了,而他們這數百人,帶着這批糧草是不利於與西金人交戰的,所以他果斷的帶着這支隊伍往東行,盡量避免與西金人遭遇。
果然,探子回報,那天晚上之後,西金大營就出動數千人馬來尋找他們。
為了藏身,岳常忠只好帶着他們躲進了這山麓中,暫且在這溝壑中安紮下來,待事後再想辦法回城。
七月初六那天,探子回報說,那批尋找他們的西金人已經返回了西金大營,雖然岳常忠當時不知道怎麼回事,可也沒敢輕舉妄動,害怕是西金人的引蛇出洞。
直到現在,聽到了西金人退兵的消息,他數日以來的擔憂終於消散了。
跪在地上,臉上充滿喜色的士兵連忙再次道:“回都頭,消息千真萬確,西金人真的退兵了,已經退到了卧松崗上。”
“好…”岳常忠也難以掩飾臉上的興奮,他揮手大喝道:“傳令下去,今晚歇息一晚,明日一早,拔營回城。”
“是…”
……
西川路,坐落西南腹地,也稱西蜀。
西蜀之地山高谷深,道路崎嶇,難以通行,所以西蜀蜀道難行向來也是人盡皆知的。
如此優越的地理環境也造就西蜀自古以來就難以被外敵攻破的原因。
而首府元都府在中腹的西川平原,也只有越過了北邊的大山也才能進入其中。
西川平原向來也有西部江南的美稱,因此被稱為天府之都,數條大江貫穿其中,無論是資源還是水源都不比江南差,所以南楚的產糧大地除了江南之外便以西川為最。
利州南下元都府也就數百里路程。
七月十四的早上,通往西川路的一條官道上駛來了兩匹駿馬。
自前楚餘孽佔領西川路,將新廷設立在元都府之後,西川路就對外封閉,真定軍接管了各個進出西川路的要道口,來往的行人進出都要接受盤查。
此時這條官道口也自有真定軍的士兵盤查着來往的行人,兩匹駿馬駛到近前也被攔了下來。
馬上的一男一女自然就是兩日前從利州而來的張翔和唐芸。
通過兩天馬不停蹄的趕路,總算是來到了西川路。
士兵在路口盤查,也不過就是盤查來往行人是否有南楚朝廷背景,一旦有,便可立即抓捕,這也是為了防止南楚朝廷姦細混進來。
至於普通的百姓,商人,旅客等等,只要沒有大罪之身,也基本都是放行的。
張翔和唐芸來此之前早已給自己做好了身份,兩人是以闖蕩江湖的夫妻身份,所以很容易也就進來了。
過了這道關卡,也就暢通無阻了。
騎在馬上,張翔望着眼前的崇山峻岭,笑着道:“以前就聽說過蜀道的險峻,現在看來,也真是聞名不如見面,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
一旁驅馬走在他身側的唐芸笑着道:“沒想到你這人還懂詩詞,說出來還像那麼回事。”
張翔得意的呵呵道:“你以為我就只是個會打仗的莽夫啊!告訴你,我可是平州有名的大才子,你去平州打聽一下,誰不知道我張明恆。”
“吹牛也不怕遭雷劈。”唐芸撇撇嘴,驕傲的揚了揚腦袋率先前行。
張翔一本正經嚴肅起來的樣子是睿智的,她早已見識過。
但他嬉皮笑臉說出來的話,唐芸都當他是吹牛。
“頭髮長,見識短。”張翔小聲的嘀咕了一聲,也懶得跟她解釋,連忙追上她的腳步。
兩人策馬到了一條山道后便降下了速度慢行,行上山道,唐芸道:“我之前從苗疆來的時候走的也是西川路,這路我比你熟,這裏距離元都府尚有百里路程,還要翻過好幾座山,天黑之前我們得翻過山去找個地方先歇息一晚,明日再趕一天路就能到元都城了。”
張翔道:“那還等什麼,趕緊趕路吧!”
說著,張翔再次將馬策奔起來。
身後傳來唐芸的聲音:“張明恆,一直以來,我有一個問題一直想問你。”
“什麼問題?”張翔頭也不回,聲音在風中傳播。
“你真的成親了嗎?你真的有娘子?”
“你以為我騙你的嗎?”
“那你這次認真的告訴我,是不是真的?”
“是…”
“你這麼著急,是不是想早點回去與你娘子相聚?”
“算是吧!”
然後,唐芸的聲音沒再傳來,山道上只剩下了馬蹄聲。
張翔也沒想太多。
……
元都府,剛剛回到府上的楊黎因為剛剛和衛烈爭論了一番,心情不是特別好,府中下人看到他也都連忙低頭,不敢看他。
自大楚建立以來,官職如今也都基本步入了穩步的建設之中,除了大楚天女柳清音以外,就是衛烈這個西王的地位最高,其次就是定軍王孫擎,而為了抓權,並未設立政事院和樞密院等兩府機構,政務上的事情都是衛烈的西王府處理,軍務上的事情就是孫擎的定軍府處理,楊黎雖然有名義上參知政事的職務,但權力都是被衛烈架空的,根本沒起到什麼實權作用,政務上的事情還是由衛烈拍板為準。
他本身又是個心高氣傲之人,許久以來被衛烈壓着,也是敢怒不敢言,心中就算有諸多苦楚也只能暫時咽着。
唯一令他稍許寬慰的就是柳清音還算與他一條心,他提出的建議柳清音也都是認可的,柳清音對衛烈開口,衛烈怎麼也得聽三分。
自西金使者入元都府以來,衛烈雖然一直支持大楚新廷與西金人合作,可柳清音聽了他的話后一直從未表態,也因此這事一直耽擱到現在,西金使者來到元都府這麼久,柳清音也只是象徵性的見了一面,往後都是找各種理由躲避。
久而久之,衛烈也心生不滿了,認為柳清音一直不表態是楊黎從中作梗,於是今天就找楊黎過去詢問了一番,楊黎對此自然是矢口否認。
就這樣,兩人索性就敞開了話題,在與不與西金人合作這件事上爭論了一番,衛烈還是堅持與西金人合作,先擊退朝廷大軍,畢竟他們也得到了消息,文樞密使帶領的二十萬北麓軍已經駐軍在姜州,看樣子就是沖元都府而來,這件事必須儘快有個結果。
但楊黎也始終堅持哪怕獨守西川路,也不與外邦為伍的原則。
吵了一番沒個結果,也就不歡而散。
憋着一肚子火的楊黎進入內院之後,看到院子裏的妹妹,心中方才稍定一些。
楊玥看到哥哥的樣子,也知他心中煩惱,揮手將身邊的丫鬟勸退,起身向他迎來,對他露出一個寬心的微笑。
“匹夫,真是老匹夫。”
楊黎走過去,終於怒不可遏的罵了出來。
楊玥連忙拉着他坐下,寬慰道:“哥哥,在這西王眼裏,我兄妹二人始終是外人,再加上這大楚新廷剛剛建立不久,他對你不信任也是正常的,哥哥也不用着急,慢慢來,若與他產生的隔閡漸深,對我們以後也無任何益處。”
“慢?再慢黃花菜都涼了。”楊黎怒氣尚未平息:“他怎麼就不理解外敵對我們的威脅呢?一旦與西金人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他自大的認為只要擊退了朝廷大軍就能擊退西金人,可他從沒想過,如果擊退了朝廷大軍,西金人會如何對付我們?在西金人眼裏,如今最大的敵人還是南楚,我們只不過就是無足輕重的小勢力罷了,留着我們,還能牽制南楚朝廷的一些力量,倘若南楚大軍退去,我們就會成為西金人砧板上的魚肉,任由宰割,你以為西金人此次東進只是為了潁州,利州,定州和奉陽府那麼簡單,他們的野心不比北遼小。”
楊玥靜靜道:“可是哥哥,如今朝廷大軍已經來到了姜州,如果我們不與西金人合作,怎麼抵擋南楚這二十萬大軍?要知道,荊湖兩路還有十五萬大軍虎視眈眈,只要北麓軍入西川,這十五萬也必定會被調動而來,到時,我們面臨的可就是南楚朝廷三十五萬大軍了。”
“有辦法的,會有辦法的。”楊黎搖搖頭:“我們可以和南楚朝廷談判,南楚朝廷要打我們,也就是為了皇權的統治,大楚新廷的建立觸犯了皇威,所以他們打我們無非也就是為了朝廷的臉面,可與外敵的威脅相比起來,這點臉面是不值一提的,只要與南楚朝廷談判說明了利弊,讓他們先打西金人,我們便可暫解此危機。”
“談判?怎麼談啊?朝廷哪會跟我們這些亂臣賊子談判呢?”楊玥輕輕嘆口氣。
楊黎道:“我去談,一定可以談的。”
“哥哥…”楊玥想說什麼,但最終沒說出口。
這個妹妹自小與他一起長大,楊黎太清楚她的心思了,緩緩道:“我知道你也贊同與西金人合作,可是玥兒,眼前朝廷對我們的威脅只是暫時的,但西金人對我們的威脅那是永遠的,眼前的危機即便解了,那永遠的威脅呢?怎麼解?倘若西金人攻入了中原,沒有了南楚朝廷,大楚還拿什麼復國?只能是我們漢人自己取代南楚朝廷,而不是西金党項族人,你明白嗎?如果我們與西金人合作,讓南楚被滅了,我們就是整個中原漢人的罪人,我們的後代,世世代代也都會受漢人的唾棄和辱罵,這已經不是失民心那麼簡單,而是整個漢人的罪人。”
“哥哥…”楊玥猛的搖了搖腦袋:“我不是贊同與西金人合作,我只是為哥哥擔憂,如果不與西金人合作,又不能與南楚朝廷談判,我們怎麼抵抗南楚朝廷大軍?”
楊黎放緩了語氣:“我們現在需要的是喘息之機,西川路地勢險峻,易守難攻,如果朝廷真的打過來,二十萬真定軍想要守住也不是一件難事,但如果這樣的話,我們就沒有對外發展的時間。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想辦法讓朝廷把矛頭先對準西金人,朝廷若與西金人打起來也不是一時半會能消停的,就算他們能打退西金人,那必然也會消耗不少的力量,再無力對付我們,這樣我們就有機會先下苗疆,然後拿下荊湖兩路,再往東,先把長江以南的地方佔領了。”
聽完了哥哥的話,楊玥沒再說話,沉默了下來。
原來哥哥心中早有所定,現在困擾他的只不過是如何說服衛烈這個西王和南楚朝廷談判的事情罷了。
楊黎語重心長:“玥兒,這些事不是光看表面的情勢就可以下判斷的,還得為以後的長遠做打算,我們參與大楚新廷復國,如果最終失敗了,那中原大地至少還在我們漢人手中,可如果因我們而落在了外族手裏,我們就算死上一百次,百世輪迴也難以贖清這份罪孽。”
楊玥沉默的點點頭:“我相信哥哥,哥哥想要怎麼做,玥兒一定支持。”
楊黎輕輕嘆道:“好在清音還算明事理,有她暫時壓着,衛烈才不敢胡來,我再想想辦法吧!”。
兩兄妹就這樣說完后,靜靜的坐着。
過了一會兒后,一個下人走了進來,遞給了楊黎一封信:“大人,有人送來這封信,說要親自轉交給大人…”
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