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收官當三思
司空鏡對自己的棋藝心中有數,多次在劍閣門內與師兄弟對弈,勝多敗少,算不得頂尖的棋手。今日瞧見太子在府內擺上了一局殘棋,心癢難耐,司空鏡想着先下着一局,再做他論。
遠來是客,太子沒有拒絕客人的道理,何況司空鏡的要求並不過分。太子落座,拿起一枚白子,輕輕地落在棋盤,開始追殺棋盤內殘餘的黑子。棋盤內本就是白子佔據着絕大的優勢,圍而不殺,是在鍛煉太子的收官心態,絕對不可輕易出錯。
太子的心態本就沉穩,多年來少有出錯,在棋局上獲得多多的思考,收官極為嚴謹,堪稱是一大特色。與自己對弈的趣事,在於自己尋找棋局的破綻,對於自吹自擂、好大喜功的人,這樣的一局棋可謂是一種羞辱。
司空鏡的棋藝算的是中等往上,瞧見太子的一枚白子封鎖了黑子的出路,便愁眉緊鎖,苦苦地思索黑子的出路。先前的一枚黑子落於此地,是在賭太子要去照顧全局,沒有心思要攔截一枚不起眼的棋子,當太子真的去攔截一枚黑子,司空鏡反倒沒有想好其中的對策。
太子拿起桌子上的棋譜,空出時間讓司空鏡思索下一步的落子。棋譜的內容大概是兩種,一種是文字講解,一種是圖示講解,皆是講述棋譜的奧妙,尤其是關鍵處落子的利與弊,教導後來者切莫着眼於一處而忽略了大局。
畢竟,大局為重,着眼於小處則是得不償失。
司空鏡緩緩地拿起一子,落在另外一處不起眼的地方,似乎打算放棄營救原先的黑子,去盤活整局棋局。太子見此,緩緩地拿起白子,開始自己的收官。收官本就是太子棋藝內最為得心應手的一步,每一子的位置都是恰到好處,鎖住了黑子來往的關鍵位置。
“太子,當真沒有想要去除去你桀驁不馴的六弟。六皇子關押在大理寺的監牢,大約快要三個月了。關在昏天暗地的地下監牢,一個人的心性是否保持如當初的純真,沒有人可以做出保證。此時不除去心腹大患,當心會反噬自身。”
太子心神一盪,未嘗沒有考慮到此事。以六弟桀驁不馴的性子,一味的執拗,是否可以會冰釋前嫌當真不好說。但是,兄弟相殘是太子最為不樂意見到的一幕。十多年的忍讓保守,就是不願意見到兄弟相殘、父子相殘的局面,太子才會一退再退,任由六弟與林相聯手發難。
“還是那句話,我不願。”
“天下局勢皆繫於太子的身上,太子卻用一句我不願,來逃避眼前的災難。試問太子,到底是天下的安危重要,還是你六弟的性命重要?”
司空鏡的落子愈發快捷,幾乎是沒有思考的時間,但每一步的落子也是恰到好處,從白子的優勢局面獲得一絲喘息的機會。
“我六弟罪不至此,難道沒有獲得救贖的機會嗎?”
“太子當知,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太子身居高位,他日將會登基為帝,可曾見過我朝的皇帝還會有兄弟嗎?寡人二字,太子當真不知其中的分量嗎?”
語氣如此激烈,幾乎快要暴怒一般,司空鏡的臉上神情依舊是波瀾不驚,手中落子依舊不減速度。
“還沒有到達這一步。等到了那一日,我自有安排。”
“太子若是還沒有明悟,怕就是沒有那一日了。太子,您的收官依舊是不那麼漂亮。”司空鏡冷冷一笑,手中的黑子徹底堵死了白子的出路,完成了驚天的翻轉,將白子的優勢化為烏有。
太子緩緩地放下了白子,不敢相信這一幕,自己與司空鏡是初次對弈。可是,司空鏡對自己落子的招數、習慣、思路是心中有數,就像是與自己對弈了無數次,早已找到了破解棋局的方法,太子想到此,便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性。
司空鏡不用看太子的臉色就知曉太子的想法。
“難道太子當真以為自己的府邸固若金湯、滴水不漏嗎?帝都是整片大陸的中心,太子府是帝都的中心,太子身居太子府,當有一點明斷。我等是劍閣門徒,思考的方式可能與太子不同,我們的四周不是朋友就是敵人,不會有其他的選擇。六皇子顯然不會是您的朋友了,希望太子早做決斷。”
提點到此,多說無益。司空鏡起身離開偏堂,留下還在思考的太子。司空鏡步步生風,走得比來時還要快,無需長史的帶路,找到了太子府的大門,輕鬆地離開了太子府。
留下一通大道理的司空鏡回了客棧,也不去思考太子是否會除掉六皇子,劍閣的計劃本就是保證帝國的平穩,而不是去照顧某一個人的感受,即便這個人是太子或者是皇帝。太子或者皇帝的感受在劍閣的心中微不足道,劍閣門徒百年來去往四方邊疆,多有殺伐,維護和平。
客棧的小廝見到太子府邀請的客人回來了,立刻笑臉相迎,生怕司空鏡對客棧有了不滿,毀掉了客棧的營生。司空鏡沒有理會小廝的殷勤討好,回了自己的房間,望向窗外的風景。窗外正對着太子的院落,不過還有一棵大樹擋住了窺探的視線。
太子坐在偏堂內,面前是註定了敗局的棋局,突然想通了什麼,無奈一笑。
“你覺得是他做對了還是我做錯了?”
太子似是在自言自語,黑暗處走出了回答的人。他就是太子府的新任管家,普通得沒有任何的記憶點,此時就站在管家的身後,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像是天地沒有任何讓自己擔憂的事情。
“做對做錯,不是我來分辨的事情,而是殿下要去分辨的事情。他有一句話說對了,天下安危繫於殿下的肩上,這件事情在任何時候都不會有質疑。”
“是啊,為什麼這麼大的事情會放在一個人的肩上呢?我從小看父皇,總以為天下大事只需要坐在大殿之上就可以了,誰知道成為了太子,從皇宮內搬到了太子府,一切的麻煩事都隨之而來了。如果時間可以回頭,我倒是希望六弟成為太子,我去當一個閑散的王爺。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去得呢?”
“殿下糊塗了。”管家平靜地說道,“若是六皇子成為了太子,您此時應該會被深埋地下、化為白骨了。”
“你真的認為六弟會如此做嗎?”太子望向了身後的管家。
管家沉吟片刻,微微點頭,算是對太子的回應。
“果然,權力是一種毒藥,任何人都不可能戒掉。父皇對我如此防備,也是證明了這一點。出去查舊事的小廝們會在何時回來?”
太子的小廝們分為了幾撥,同時出城,去往當年何叔離開帝都的路線,尋找何叔背叛太子的原因。寄回的書信講述了一件屠村的慘案,矛頭直指皇城的皇子們。小廝們漏掉了一件事情,當年的皇城內不止有兩位皇子。
大皇子多年前死於暗殺。二皇子正式被冊立為太子,搬出了皇宮,開府治事,當年沒有離開過皇城。三皇子、四皇子與二皇子相差幾個月,養在深宮,沒有外出的權力,當年也沒有外出。五皇子、六皇子與二皇子相差一兩年,同樣是養在深宮,絕無外出的可能。
雖是一條線索,卻是一條無頭線索。當年服侍皇子們的內侍們前程各不相同,有的內侍飛黃騰達,有的內侍落魄掃地。太子花費了一番力氣,找到了其中的數人,詢問了關於當年的事情。內侍們聽到問題時的神情並不相同,回答倒是頗為一致,沒有任何一位皇子曾經外出。
“全部的小隊都遭到了神秘人的伏擊,所幸傷亡不大,正在陸續返回帝都。最快的一支小隊大約會在幾天後返回,最慢的一支小隊要在一個月後返回。”
小廝們可以順利地返回是一件好消息,卻不知會掀起多麼大的風浪了。
“聽聞劍閣的幾名門徒也要來到帝都,會在什麼時候?”
“大概就是這幾天了。司空鏡不知何故,提前來了帝都。”
管家見太子沒了提問的想法,悄悄地退到了遠處,不再打擾太子的思考。太子還在盯着棋盤的局勢,想不通司空鏡可以勝過自己的原因。司空鏡固然得到了充分的消息,做好了準備來應對這一場棋局,可是,自己在收官時候的幾招變數又怎麼會被他輕易地破解?
這幾招變數都是太子的臨時巧思,先前沒有出手,自然是無跡可尋。太子想不通其中的細節。
“勝一場也好,敗一場也好,皆是定數。”
太子起身,一揮衣袖,打翻了棋盤。棋盤砸在地面,抖落棋盤上的棋子。一枚枚黑白分明的棋子如雨滴掉落在地面,砸在木板上,滾落到各處。
勝負皆有定數,人力豈可強行改變。太子走在廊下,望着庭院中央的大樹,一抹金色的陽光灑落在臉龐,一掃心頭的陰霾。
“六弟。你果然還是一個小孩子啊。這場遊戲該有一個結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