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師姐弟
天封十二年。
盛夏。
半山腰上,一處破舊簡陋的房屋裏,十一歲的男孩兒,坐在床上,看着面前擺着的一碗水,怔怔的出神。他已經足足發獃三個時辰了。從早上到現在,如同一個傻子。
有人說,這孩子九歲那年,被兩個惡仆打壞了腦子。自那之後,最喜歡做的事情,便是對着水發獃。一碗水,一盆水,亦或是河面。
不過,這孩子腦子雖然不好使,但資質卻是極好。兩年前九轉門招收弟子,他是以資質第二,直接被收入門下的。
資質第一的,是個女孩子。如今已然十二歲,出落得極為標緻。
噔噔噔。
有人敲門。
男孩兒也不抬頭,依舊看着那碗水。
“看出什麼了?”女孩兒說著,走過來,在一旁坐下,看了一眼那碗水。
“你又來搗亂。”男孩兒有些煩,“別來了成嗎?我可實在是不想對付你那些粉絲了。”說著,男孩兒端起那碗水,晃了晃,又放下,看着碗裏的水在碗中晃蕩。
“他們欺負你,可不是因為我。”女孩兒笑道,“誰讓你裝傻,他們喜歡欺負傻子。”攏了一下耳邊的秀髮,女孩兒道,“你為何要裝傻呢?”
“我不想再欠下感情債了。”男孩兒道,“已經有太多……嘿,你沒事兒能出去嗎?沒看我忙着呢?”
女孩兒抱着胳膊,斜了男孩兒一眼,道,“嘁,長這麼丑,誰看得上你。”
男孩兒哼一聲,卻沒有搭理女孩兒,反而忽然打出一道靈訣。他的周圍,便陡然出現了一片水紋。整個房間,彷彿都被水泡了起來。
女孩兒也不驚訝,四下里看看。水忽然蕩漾了一下,一陣陣漣漪,竟是在水中chu現。女孩兒眉頭微蹙,道,“我已經研究這黃泉無數歲月了,這短短十多年,你還能看出什麼來?”
“你和我不同。”男孩兒道,“我與黃泉,都是天地之靈。你看它,只是照鏡子。我只是後來被你趕鴨子上架,才成了這黃泉之主。”
女孩兒笑笑,道,“你還能研究出怎麼死不成?別想了。我已經推算了無數歲月,最好的辦法,就是咱們輪流休息。”
正說著,外面忽然傳來嘻嘻哈哈的吵鬧聲。
女孩兒道,“那些人又來欺負你了。”
男孩兒臉色平淡,一手捏着下巴,微微搖頭,抬手收了黃泉水,道,“你是打算幫忙呢?還是只看笑話?”
“你說呢?”女孩兒說罷,起身走了出去。
迎面是一群十多歲的同門男孩兒,那些人看到女孩兒,微微一愣,畢恭畢敬的見禮。“大師姐。”
女孩兒點點頭,面色冷淡的徑直離開。
一群人呆了呆,有人奇怪,“大師姐好像總來看常傻子。”
“我聽說,大師姐很好奇。奇怪常傻子資質這麼好,為什麼腦子就治不好了。”
“傻子還能治好了?”
“就是,祖師爺都沒辦法的事情。”
說說笑笑着,一群人走進屋子,一陣噼里啪啦之後,才又嘻嘻哈哈的走了。
那被喚作常傻子的男孩兒,躺在地上,臉上鼻青臉腫的,衣服也扯破了。他也不起來,微微側身,看着一旁被摔碎的碗裏那一點水跡,眉頭緊蹙在一起。
他很好奇。
之前的計劃沒有任何疏漏,之前的推算,也堪稱完美。可為何真正輪迴之後,卻無法真正實現自己的計劃呢?到底是哪裏有了疏漏?
常傻子想了很久,一直到翌日天亮的時候,終究還是沒想明白。
有人過來找他,是一個同門師弟。那師弟一臉鄙夷的看着常傻子,“傻子!月比開始了,趕緊去啊!怎麼每次都要來叫你?”說罷,這師弟哼了一聲,轉身便走。心裏的抱怨,怎麼也忍不住。他實在是不明白,師尊為何如此器重這麼一個傻子。資質好怎麼了?腦子不好,不也是白搭?看看這兩年來,師尊教了他多少武技和靈訣,他又學會什麼了?每次月比,不還是被打的爬不起來?
走了幾步,師弟忽然愣住,回頭看看,又氣得跳腳。“傻子!快點兒啊!”等不及了,回頭衝進屋裏,揪着傻子的衣服,一路出來。
傻子一臉平淡,眼神空洞而獃滯。任由師弟推推搡搡的,哪怕是一不留神摔倒了,也不會有任何錶情變化。
九轉門每個月,都會進行一次月比,為的是激勵同門弟子提高修為。這兩年來,新一代弟子的鄙視中,永遠都是大師姐詩畫拿下第一。她的師尊許陌真人,每次都樂得合不攏嘴。
最可憐的就是陳煜陳真人了。她的弟子常傻子,每一次都被人打的不成樣子。每一次月比之後,也總會被許陌真人嘲笑一番。
這一次,依然沒有任何意外。常傻子在第一輪的比斗中,直接就被打趴下了。抽籤輪到跟常傻子比斗的弟子,還很是不滿,堅決要求這次不算數,非要再跟旁人比斗一番。
一群人哄堂大笑,就連掌門都忍不住莞爾。唯有常傻子,鼻口流血的躺倒在地上,看着天上蒼穹,怔怔出神。
眼前的視線暗了一下。
陳煜背負着一隻手,看着躺在地上的常傻子,一如既往的面色溫柔。她彎下腰,拉起常傻子,帶着他離開比斗場。
“陳師姐。”許陌真人攔住了陳煜的去路。“就是個傻子,天資再好,又如何呢?”
“不勞師妹cao心。”陳煜微微笑了一下,帶着常傻子一路離開。
回到自己的住處,陳煜讓常傻子坐下,掏出手帕,幫他擦拭了一下嘴角,又給他倒了一杯茶。看到常傻子端着茶杯,看着裏面的茶水出神,不由嘆氣。“夫君,景衣也已經離開情人盟了。如今的情人盟,亂七八糟的。你真不管一下?”
“唔……怎麼會亂呢?”常傻子問話,卻依然盯着茶水。
“晉國大亂,晉公主回了晉國。幽夢仙子被李芳華暗算,差點兒死了……哦,對了,還沒跟你說。那李芳華,原來之前並非被匪徒殺了,而是惡毒的殺了自己的同門,自己帶着寒山鏈跑了。宮無計與青雲天子比斗,戰敗重傷……情人盟最初的那些人,有些走了,有些不問世事。一切,自然就亂了。不過,情人盟依然勢大,外人不敢招惹你那些妻子和丈夫。”
常傻子獃獃的看着茶水,口中輕聲呢喃着,彷彿根本就沒有注意聽陳煜的話。陳煜也習慣了似的,訕笑一聲,又道,“對了,上次我出遠門辦事情,竟是遇到了葉無殤。他什麼都不記得了,如今娶了一個貌美如花的妻子,還生了孩子。”
“唐瑜……哦,林源,他現在好像有些不正常。情緒波動很大。似乎,他被唐瑜的記憶影響的太厲害,出了些問題……”
“哦,對了,還有件喜事,蝶蓮二妃,被喪鐘人和百毒娘子聯手殺了。穆影很憤怒,糾結了不少曾經大道王朝的舊臣,要跟喪鐘人和百毒娘子拚命。”
“哦,這倒是件好事,唐鎮那裏正缺信得過的人手。”常傻子笑了笑,將茶水一飲而盡,看着陳煜,道,“那倆丫頭,就是有點兒懶,不知道能不能幫上什麼忙。”
陳煜笑一聲,伸手把常傻子頭髮上的一點塵土彈掉,又道,“喪鐘人、百毒娘子,還有不少,這些冒牌貨,就這麼縱容嗎?他們已經殺了不少人了。還有洛無道,我聽秦羽說,洛無道在到處找你。”
常傻子點點頭,站起身來,看着陳煜,在她額頭輕輕一吻,道,“辛苦了。”
陳煜輕輕抱着常傻子,看着他稚嫩的臉蛋兒,忽然笑道,“趕緊長大好不好,屁大個孩子,感覺好奇怪。”
“你還嫌時間過得慢啊?”常傻子苦笑道,“唉,沒剩下幾十年了。我得抓緊時間。沒見瑤池整天沒事兒人一樣?她就等着我被虛無拉走呢。”
正說著,房門忽然被人推開。
一個侍女打扮的女子進門,看到眼前一幕,不由愣了一下。“呃……”
陳煜臉一紅,推開常傻子,看向那侍女,道,“有事?”
侍女有些鄙夷的看了看常傻子,道,“鬼門關的打造遇到了一些麻煩,有些陣法,實在是太繁瑣,他想請幾個人去幫幫忙。”
常傻子不解,“請就請了,這種小事,也要問我?”
侍女道,“有幾個人,倒是挺合適的。只是……他們,是你以前的丈夫和妻子。”
“哦,那就趕緊動手,多死幾個,更清凈了。”
“可他們的能耐不小,鬼差灰飛煙滅好多了,都沒能殺了他們。”
常傻子想了想,道,“蝶、蓮不是剛去嗎?交給她們,再請穆影幫幫忙,應該也差不多了。”說罷,他擰着眉頭,一邊想着事情,一邊離開了。
陳煜抿嘴笑笑,道,“夫君,慢點兒。”
等常傻子走了,那侍女也在一旁坐下,倒一杯茶,喝一口,只是撇嘴。陳煜笑道,“比不了你泡的茶,湊合吧。”
侍女嘆氣,“若是瑤池肯幫忙,進度會更快吧。”
“她不跟着搗亂,就謝天謝地吧。”陳煜笑道。
“也是。”侍女道,“哦,對了,聽說何品那小子,在追求瑤池?”
陳煜大笑,點頭道,“逗樂子。”
侍女也是大笑。
……
常傻子一路出了山門,直奔自己居住的那破屋。半路上,一如既往的呆呆傻傻,像是在思考什麼人生大事。
到了破屋,便看到了坐在床沿上的大師姐。
常傻子也不吱聲,在一旁坐下,盯着地面上已經快要陰乾的水跡發獃。
“你是不是覺得……”大師姐道,“你是不是覺得從黃泉里,能找到徹底封印我的辦法?”
“我沒你那麼歹毒,整天想着封印我。”常傻子道,“封印你,倒不如自己死了痛快。”
“那你是覺得黃泉中能找到死亡的辦法?”沒等常傻子說話,大師姐又道,“死心吧,不可能的。”
常傻子終於從那灘水跡上抬頭,看着大師姐,道,“不好說。”
大師姐微微一笑,“我是不會讓你死的。你死了,我之前就白忙了。”
“沒意思了吧?這天底下,活人多得是,您別可着勁兒坑我一個人成嗎?”常傻子不樂意了,“就您這花容月貌的,隨便找個甘心為你死的,還不容易?如今不比當年,修真高手和天才,海了去了。”
大師姐搖頭道,“若是可以,我也懶得跟你折騰了。至於原因,你狠清楚,不用裝傻。”
常傻子撇撇嘴,撓了一下胳膊,看看自己身上剛才因為比斗而粘上的灰塵和泥土,起身走到牆角,從水缸里打了一盆水,三下兩下扒光了衣服,開始擦洗。“我啊,就是傻,當初……”話說一半,常傻子卻是呆住了。
大師姐斜了常傻子一眼,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異光一閃,卻是並不知聲。相戀非只一日,又鬥了許久,大師姐太了解這常傻子了。她相信,常傻子一定是發現了什麼異常。
常傻子卻又忽然一笑,道,“當初就不該看上你啊。你說你,也就是長得好看而已。我當年就是太膚淺。”說說笑笑,好似什麼事情也沒有。
大師姐眼珠轉了一下,笑着起身,來到常傻子背後,拿過他手裏的破毛巾,幫他擦拭,“我知道,你是個聰明人。與黃泉共處幾百萬年,實力上,也並不比我差了太多。或許,咱們倆聯手,能想出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慢慢想吧。”常傻子懶洋洋的說道,“另外吧,我覺得,我可能並不比你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