訣別

訣別

()“在你心裏,弘兒都比不上他嗎?”血色從他的唇上漸漸退去,在他的眼中凝聚成紅。

‘不是,不是的!’這樣的話蘭聆說不出口,此時此刻無論再說什麼在他眼裏都是狡辯,都是謊言。她不想再拆散他們父子了,她知道他需要弘兒,覃國需要繼承人,至於她自己……她是自私的,她是吝嗇的,她不願再付出感情,她將弘兒像一件商品賒給了覃陌央,她不去考慮弘兒會怎麼想,她只知道弘兒跟在他身邊不會受苦的,也許比待在自己身邊更好。這樣想……也許她心中就能好過點,她不能讓離姐姐再為她受苦了,她要讓他活得開心。

“我永遠都不會拋下楚憂離,就像他不會拋下我!”淚水沿着鼻翼滑裂乾澀的唇,她的決絕印在他的眼裏。

“甚好!”覃陌央起身俯視着她,這兩個字他已經許久沒有說過了,這兩個字承載着太多的屈辱,卻遠遠抵不過眼前這個他深愛了七年的女人帶給他傷害的一分一毫。

“明日設宴,送上卿景非回漢國!”覃陌央將她一把拽起來,她腳下不穩摔在他懷裏,他捏着她的下顎,迫使她看着他:“寡人等着漢國降覃的詔書!”

蘭聆捂着快被覃陌央捏碎的下顎,踉蹌後退好幾步終於穩穩站住,她雙膝跪地行叩拜大禮:“臣一定不負眾望。”

弘兒從棋盤中抬起頭往他們這邊望,也察覺到一些異樣。姬繚心知蘭聆脾氣,已猜出幾分,指骨輕敲棋盤示意弘兒專心學棋。

覃陌央的面色又恢復平靜,沒有一絲漣漪,只是更加蒼白,他上前一步伸手扶起蘭聆。“你走。”

蘭聆哪敢讓他扶自己,只怕一扶她就徹底投降,離去的腳步再也邁步開了。她堅定轉身,略微停頓后疾步向外走,走到弘兒身邊停下腳步。

弘兒抬頭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說:“要走了嗎?爹爹等會兒,弘兒這盤棋馬上就下完!”

蘭聆硬壓住心中的扯痛,微笑道:“沒關係,你繼續玩。”

弘兒“嗯”了一聲,又將注意力轉到姬繚下的那一子上,思索着自己的棋步。

姬繚看了她一眼,用唇語問:“你真的不要弘兒了?”

蘭聆不願回答,她繞過他們往外走,在踏出門檻的那一瞬間,身後傳來覃陌央的一聲呼喚。

“等等!”

她花了好大的勇氣再次轉過身,他已經走到她面前,紫玉映入眼底,接着手心一暖,上面繚繞着他的氣息。

“還你。”撂下這句話,他留給她一道背影。

她心中寥落萬分,紫玉緊緊攥在手中想留住他的溫暖,可是它是那麼的滑膩,想抓緊卻使它更加想要逃走。

蘭聆用袖子擦拭臉上的狼狽,哽咽着說:“秦卷,我走了。”退後一步再看他一眼,轉身走下殿階,雪頃刻間落了她一身,將她的黑袍染上了一層月光。

“將弘兒送到太子宮。”

覃陌央的聲音再次傳入耳朵,蘭聆腳下一頓,呼出的氣蒙住了她的臉,淚水跌落衣襟的同時,她再次抬步向前走。

殿內的弘兒聽大美人說讓張安帶他去太子宮,抬眼環視四周爹爹也不見了,他終於開始不安起來,甚至有些抗拒,他掙開張安的手,跑過去拉住覃陌央,喊道:“我要回家,我爹爹呢?”

覃陌央垂目看他,忽然將他緊緊抱着懷裏,說:“她不要你了,也不要我了。”

“不可能!爹爹不會不要我!”弘兒推開覃陌央,轉身往外跑。

“爹爹!”身後傳來弘兒的喊聲,夾雜着他的哭聲。

蘭聆沒有停步,反而更快地往前走,腳卻在厚厚的積雪中越來越拔不出來。

“哎呦!”身後傳來弘兒的痛呼聲,他摔倒在地上,小臉被冰雪劃出道道血痕,眼中的淚在看到爹爹停住的背影后,破涕而笑。

感到弘兒的小手死死拽住她的衣服,她還是狠心地不回頭。

“爹爹,你不要弘兒了嗎?”弘兒拉住她的手,吸着鼻子,哭着說:“弘兒以後一定不吃胭脂,不惹爹爹生氣,爹爹帶我回家,我想娘親了!”

“別跟着我!”蘭聆豁然轉身甩開他的手,指着紋瀾殿的地方:“回到你的位子上去,那才是你該待的地方。”

看到覃陌央的身影再次出現在紋瀾殿門口,蘭聆的手脫力垂在身側,她抬起受傷的左手推開弘兒,生怕用力過猛把他傷了。

可弘兒還是摔坐在地上,他不可置信的瞅着她,像只受傷小鹿。

“以後要聽父王的話。”蘭聆輕輕說出這句話,深深看他一眼,咽下淚水轉身決然離開。

弘兒坐在原地,突然的變故讓他忘了寒冷,忘了抽泣,只是大顆大顆的眼淚往下掉,覃陌央跑過來傾身抱住他。

弘兒推開他,表情倔強地擦乾臉上的淚水,叫道:“一定是你,一定是因為你爹爹才不要我的!”

“弘兒!”覃陌央再也無法平靜,他牢牢錮住弘兒的雙臂:“我是你的父王!”

“你不是!———”弘兒聲嘶力竭地大喊,激動地厥了過去。

“弘兒!”覃陌央抱住他,擔心、心痛地渾身發抖。

弘兒,原諒父王的狠心,你是我的延續,你是覃國的未來……

蘭聆捂緊胸口沿着勤政殿外的廣場往正門跑,忽然被人拽到高大的朱雀銅像下,撞入眼帘的是楚憂離滿是擔憂的一張臉。

“你怎麼在這兒?”

手撫上她的面頰,指尖一片濕潤:“你哭了?”

“沒有。”蘭聆鼻音濃重,她拉住他的手,說:“不用多久,我們就可以離開這裏了。”

“離開?”眼睛看不見,連表情都有些遲鈍,楚憂離愣了好久才問:“如果你離開,那覃王呢,他會應允嗎?”

“你不用擔心。”蘭聆盡量用平穩的語調和他說:“他同意了。”

“不,我不走。”楚憂離斷然拒絕:“我不能再看你受苦了,你對覃王的情感我了解,更何況……你也要為弘兒想想啊!”

‘弘兒’兩個字深深刺痛了她的心,她大聲喊道:“我已經說了,他同意了,我們明天就走!”

楚憂離面色卻更是深沉,下一刻蘭聆撲在他懷裏。

“對不起,我不該對你大喊大叫的。請你不要放棄自己,那樣我只會倍感辛苦,我們一起離開這裏,好嗎?”

“……好。”楚憂離說:“都聽你的。”……

三娘守在家門口,看到蘭聆遠遠地走了回來急忙迎過去。

“咦!你怎麼一個人回來的?”

“進屋再。”蘭聆將三娘拉到屋裏,自個兒脫了衣服鑽進被窩裏,過了好久才再次開口:

“明天你收拾一下。”轉眼又環顧四周一圈,一番家敗凋零景象:“算了,也沒什麼可收拾的,

你準備幾件換洗的衣服,明晚我們連夜啟程回漢國。”

“回漢國?怎麼這麼突然?”三娘聳聳肩,說:“其實呆在覃國挺好的,這裏的鄰居都很樸實。”

“三娘,我們必須走。”蘭聆耐着性子解釋。

“弘兒人呢?”三娘問:“你不是說今晚就帶他回來嗎?”

“別問了。”蘭聆將額間的碎發向後一捋,掩飾心中的煩亂:“他不會回來了。”

“什麼叫不會回來了?”三娘瞪着眼珠子,問:“你什麼意思?”

“你別再問了,可以嗎?!”蘭聆終於徹底崩潰大喊起來。

三娘完全被她痛苦猙獰的樣子嚇到了,她從來沒見過蘭聆如此失控過,緊接着蘭聆就倒在她懷裏大哭起來。

她太累了,累得連掩飾的力氣都沒有了,她蜷縮在三娘的懷裏,竭盡全力地拚命地想抓住冬日裏最後的一絲溫暖,紫玉在她手心攥成了血紅色!

狂歡的宴會,最後的絢麗,滿朝文武、王親國戚都在預祝着漢國的臣服,覃王依然坐在王座上,弘兒不在,只有德妃相伴。

蘭聆和楚憂離坐在左邊的首坐上,姬繚,韓溪源,綏緹,綏羽圍坐在周圍。

蘭聆和覃陌央之間曖昧不清的斷袖關係,讓那些平日裏看不慣蘭聆的大臣更加憤恨,覺得她是憑藉自己一張小白臉才贏得覃王的青睞,他們紛紛向她敬酒,嘴裏說著恭維的話,實則都是暗潮諷刺。

蘭聆卻不介懷,也不為自己辯解,他們敬酒她就喝,並且強打起精神和一旁的楚憂離有說有笑閑聊着。

德妃則是一反常態地開始飲酒,她喝得很慢,像是要品出酒中的源頭。

覃陌央沒有飲酒,他清晰地看着這一切,目光卻比喝醉以後的更加飄忽不定。

殿中央的舞台上,覃國精銳勇士身披五彩戰甲,黃金面具附於了他們英俊冰冷的外表,他們手握長刀劃出果斷堅韌的光束,伴隨着鼓樂鏗鏘的擊打,舞出的動作一氣呵成,整齊劃一,氣魄雄渾。

鼓聲越來越急促,像春雷擊打着大地,勇士口中嘹亮的號子聲響徹大殿,場面頓時熱血沸騰,所有人都被感染了,朝臣們跟隨着鼓點鼓着掌。

這就是大覃,蒸蒸日上,大刀闊斧的國度,蘭聆露出辛酸欣慰的微笑,也與身旁的楚憂離一起鼓掌。

這時隊伍中有一個勇士邁着軍步走到蘭聆身前,雙手高舉酒杯,埋頭行大禮。

舞台上五百勇士高聲說道:“恭祝上卿出使漢國,馬到成功!”

‘覃陌央,這是你的安排嗎?這樣的榮耀誰人不想,這是你在為我的踐行嗎?’蘭聆高舉酒杯,滿含熱淚望向王座上的他,這個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終將成為過客的男人,

覃陌央起身,對着她微微點頭,舉杯一飲而盡,洗盡鉛華。

“等等!這酒不對!”

蘭聆正要仰首一飲,手卻被楚憂離起身擋住。

“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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