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螢火
“好恨啊……好恨啊……”
在一片混沌的血色空間中，崢迷茫地站着，從四周傳來的悠長哀怨聲在不斷回蕩着。
“好恨啊……好恨啊……”
“這裏是哪？”
崢茫然四顧，有些難以理解此刻的情況。
突然，頭部傳來劇烈的疼痛，她捂着頭逐漸回想起自己腦海中最後的記憶。
高舉腕刃的深紅Amazon，閉上雙眼引頸待戮的自己。
這是她在意識墜入黑暗前最後的記憶。
（也就是說我已經死了嗎？那麼……）
“這裏，是地獄嗎？”
崢環顧四周，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血色。
血色的天空，血色的大地……
崢看着地面上自己的倒影，突然意識到，自己所站着的並不是地面，而是廣袤無垠的血海！
這詭異的景象令她更加篤定了這裏是地獄的想法。
“好恨啊……好恨啊……”
那悠長的哀怨漸漸變得清晰且切近，無比熟悉的聲音令崢猛然一驚，她看向四周開始尋找聲音的來處。
很快，她便確定聲音傳來的方向，向其奔跑而去。
雪白的大腿在半空中起起落落，泛起的層層漣漪在一片鮮紅中盪出好遠，好遠……
“好恨啊！好恨啊！”
不知跑了多久，崢終於在血海上的某處找到了那哀怨聲的來源，那是一個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好恨啊！好恨啊！”
那個身影跪坐在地掩面而泣，口中不時發出凄厲的哀怨。
崢來到那個身影身邊，輕聲喚着他的名字。
“妍……”
聽到崢的呼喚，妍的動作一頓，啜泣的哀怨聲也戛然而止，他抬起頭來猛然抓住崢的雙臂發出狂亂的哀嚎。
“好恨啊！我好恨啊！”
崢在看到他臉部的一瞬呼吸驀地一窒，那是一張被啃噬得血肉模糊的臉，嬌嫩的嘴唇被粗暴地撕扯開來露出鮮紅的牙床，挺拔的鼻樑被啃噬得深可見骨，明亮的雙眸被刎出，只留下兩個向外流着血淚的孔洞。
“好痛啊！崢，好痛啊！”
“為什麼你要騙我！為什麼你要隱瞞自己Amazon的身份？”
“不是的，不是的，我……”
崢下意識地想要辯解，但是卻突然停下來。
因為，妍的逼問自己沒有辦法回答。
自己確實欺騙了他，也確實對他隱瞞了自己Amazon的身份。
“我不過是你的儲備糧對嗎？
所謂地喜歡也不過是騙我的對嗎？
這些都是為了令我放鬆警惕的手段對嗎？
你一直在等待着吃掉我對嗎？！”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面對妍的逼問，崢的辯解越來越無力，越來越虛弱。
淚水從眼中流出
那急切地想要辯解卻又無法辯解的感覺令她感到難以言喻地悲傷。
“為什麼……為什麼……
既然不是儲備糧為什麼你要……
吃掉我啊！”
腳底的血海翻湧起來，無數個妍從血海中爬出，他們抓着崢的身體，將她緩緩拖入無盡的黑暗之中。
“呼呵…呵…呵…”
崢猛然睜開了自己的雙眼，她的胸口因急促的呼吸而不住地起伏着。
（是……夢嗎……）
崢捂着臉，開始平復心中的情緒。
“陌生的被子……”
崢看着改在身上的米黃色棉被喃喃道，她看向四周開始確認自己目前所處的環境。
這是一個並不算大的房間，房間內的佈置樸素而又整潔。
牆壁因時間的原因而有些泛黃，靠向街道那一面的牆壁上是一間寬大透亮的窗戶，窗戶旁放着一張椅子和一張小桌，桌子上面有一台筆記本電腦和幾本擺放整齊的書，桌子旁放着一個垃圾桶，在桌子的對面自己目前所坐着床，在床的旁邊是一個衣櫃和一張當人沙發。
有開門聲響起，崢趕忙伸手將自己眼角的淚痕拭去，一個留着披肩長發的女性從門后探出半個身子
“哦，醒了！”
那人見崢已經醒了，回頭向著屋外的某人喊道。
“升，被你救回來的傢伙醒了。”
崢認識那個女人，她叫飯柴紬，和自己一樣，也是Amazon，她口中叫做升的人全名叫反町升，他們兩個是同一批培養出來的Amazon，且兩人都是螢火蟲型。
像他們這樣同一批培育且同種類的雌雄個體結尾伴侶的並不在少數，光崢知道的就有數十對，況且，不止同總類，就連種類不同的雌雄兩個個體，結城伴侶的也有不少。
崢和他們，是在Amazon間定時的同伴集會上認識的。
有急促的腳步聲響起，房門被猛然推開，一個頭上戴着護額的青年站在門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就是你，救了我嗎？”
見狀，崢也不好讓別人為難，只好自己提起了話題。
她知道對方既然救了自己，就肯定在救了自己后打探過有關自己的消息，對於自己在那條巷子裏的所作所為，無論對別人來說還是對自己來說都是令人難以啟齒的事情。
“嗯，我在打工回來的路上感應到你的反應，所以……”
“是嗎？謝謝……”
兩人再次陷入沉默，一種尷尬的氛圍充斥着整個房間。
升用求助的眼光看向紬，紬對此回以一個白眼。
（既然不知道怎麼處理當初就不要救回來啊，笨蛋！）
看着自己笨手笨腳的伴侶，紬捂着額頭無語地嘆了口氣，緩緩開口道。
“發生的事情我就不問了，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嗎？我先說好，將你救下並帶回這裏本來就已經違反了Amazon間的規則，而且，我們住的地方還有人類，若是被你吃了而導致我們暴露那就糟糕了。你已經覺醒而且被野座間盯上，我們是不可能收留你的！”
紬直入主題，直接將現狀告訴了崢，讓她明白自己現在的處境。
Amazon之間，有一天大家公認且默認的規定，絕對不能將自己或是別人的住所告訴將要覺醒食人衝動或是已經覺醒食人衝動的同伴。
一方面是為了保護別人，另一方面也是保護自己。
已經覺醒的同伴，會被野座間追蹤到信號並被派人驅除，這是Amazon間流傳的都市傳說，若是覺醒的同伴知道了你的住所並且找上門來，這無異於將你也拖入了野座間的獵殺名單，到時候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紬在升背着一個陌生的女Amazon回來時本來就相當不樂意了，尤其是在聽到升說她已經覺醒之後，基本上是毫不猶豫地要將她扔出去。
若不是看在升苦苦哀求而且她的臂環已經被破壞的份上，崢連這棟房子都進不了。
升聽着紬的話，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食人……覺醒……啊！對了，可以讓她去那裏！）
紬看崢一副迷茫的樣子，可能是怕她為難，略微思索了一會兒補充道。
“你應該聽說過那家同類開的餐廳吧，那邊都是和你一樣吃過人的傢伙（沒有覺醒）。不如這樣，我們幫你介紹過去，你看看他那邊會不會收留你。雖然不是百分百會接受，但是總比直接露宿街頭地要好，你自己好好想一下。”
說完，紬便起身向著房間外走去，升對她歉意地笑了笑，也跟了出去。
“喂，紬。同伴之間互相幫助不是應該的嗎？”
“那是在同伴沒有覺醒的情況下，我不能眼看着你要引火燒身！”
“可是……”
兩人的爭吵聲模糊着逐漸遠去，崢腦海里浮現出有關同類所開的餐廳的信息。
“Amazon餐廳嗎？”
兩年前從野座間逃出的4000隻Amazon們雖然最開始都是躲藏在下水道等不被人注意的地方，但還是藉助自己能夠變化為人類的能力開始融入了人類社會。
儘管沒有證明身份的東西而導致許多Amazon都過着流浪漢般的生活，但是還是有一些Amazon通過偽造的身份證明與人類毫無差別地融入了人類社會。
他們從事着各行各業，憑藉臂環和Amazon間的感應互相進行幫助，而有一位Amazon開了一家餐廳，在特定的日子定期為同類們提供烹飪好的食物，這家餐廳在Amazon間廣受好評，時不時有新的夥伴加入進行享受。
既然是Amazon開的餐廳，而客人又全部都是Amazon，那麼這家店提供的料理究竟是什麼就顯而易見了。
沒錯，是人類！
十分鐘后，城市中的某個餐廳中
崢雙眼無神地看着地面，這個人都變成失去色彩的灰白色。
那是她在來的路上一直在自己全身上下不停摸索尋找着什麼，但是當多次翻找卻都沒有找到自己想要尋找的東西后，進入的這種如同丟了魂一般的狀態。
升和紬指着眼神空洞地站在他們身後的崢，向著大腹便便的餐廳店長詳細介紹了她的情況並說明了來意。
當店長聽到崢已經覺醒后，差點直接把三人從店裏轟出去，在聽到她的臂環已經被破壞后臉色才終於有些好轉。
最終在兩人的勸說下，店長無奈接受了他們的請求。
大腹便便的店長出門送走兩人之後回到了餐廳里，他領着崢來到餐廳的二樓的一間空房間前替她打開了房門。
“你以後就住這裏吧，雖然比較簡陋，但東西還算比較齊全。”
店長看着坐在床上雙眼空洞無神的崢，輕嘆了口氣安慰道。
“你也別太傷心了，誰都不願意發生這樣的事情，這不是你的錯，怪就怪我們是擁有食人本能Amazon吧，以後日子還長，你也別太傷心，你那在天上的男友也不願意看到你這樣，天不早了，早點休息吧。”
“哦對了，差點忘了，升走之前托我把這個還給你。”
店長一拍腦袋，將幾近關閉的房門重新打開，他將某個東西放在崢的身邊，隨後輕聲關上了房門。
“那麼，晚安……”
崢看着手邊的東西，空洞無神的雙眼逐漸恢復了些許色彩。
那是一條染血的項鏈，沾在透藍的水晶上的血液令閃着的剔透微光變為鮮艷的血紅色。
回憶再次湧上心頭，卻只崢感到無盡的酸澀。
“總有一天，我會給你戴上戒指，讓你成為我的新娘！”
夕陽下，妍站在高山上向著身後的崢伸出手。
“你願意等我嗎？等我娶你的那天。”
“我願意！”
兩人手牽手，緊貼的唇在夕陽的暈染下化為最美麗的風景。
依舊是夕陽
“阿妍，再讓我吃一口，就一口。”
崢拿着妍的大腿，貪婪地吞噬着上面的血肉。
強烈的反差令崢再也無法忍受。
淚，流了出來。
淚水滴落在項鏈上，將上面凝固的血液打濕，崢將項鏈握在手心，在牆角蜷縮成一團。
“原來……不是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