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允
“小羽毛!”翟珏雙手扶住她肩,焦躁難安,卻似是有些束手無策,又再軟下口氣喊了一遍她,“小羽毛……你為何如此說?”
“不是么?”翟羽含笑的目光不閃不避地與他對視,“你敢說你和庄楠從未互通消息?也沒有共同謀劃出一個局,算計着我拉着四叔一起去跳?”
翟珏聞言,眸中光線漸漸暗淡,鬆開扶住她雙肩的手,後退兩步,風流慣了的臉上,此時竟滿是痛色。搖了搖頭,自嘲般低語,“我知道你能猜到的,以你之資,那天地動發生后,他救你,你冷靜下來,便定是想清楚了……”
“是啊,”翟羽笑笑,“可惜我之前一時被憤怒遮住了眼睛,又為你所挑撥,竟沒懷疑為何你對庄楠……甚至整個莊家的事,事無巨細全部知道。你一句曾不小心撞見她洗澡也應該點醒我的。即使你是皇子,為何庄楠要任你在這世上活的此般自在?那必是你們有了共同的約定與目標。可憐當時我竟傻傻的……相信你的那些關心、那些為我受四叔欺辱而生的憤怒全是真的,便傻傻地由你們安排,和四叔一起進了沉香閣,卻險些與他同歸於盡!”
“小羽毛!”翟珏急急地喊住她,凄愴地笑了一聲,“地動是我沒預料到的……而小謝,也是真的離家出走……”只是他和庄楠後來順水推舟,將計就計,借小謝將翟羽引入莊家,以做下一步謀划罷了……
“而那些關心……”那些關心,那些憤怒又怎麼可能是假的?
“也是……”彷彿沒聽到他最後半句近似自言自語的低喃,翟羽眨了下眼,微微一笑,“天災無法掌控,而我……相信小謝!”
她相信小謝,唯獨再不肯信他。
不肯信,他那不知何時而起的,對她的真心實意。
翟珏臉上苦澀笑容加深,這莫非是對他的報應?
而在他的沉默中,翟羽卻溫文笑着問:“那如果不是想藉此一起殺了我們,你和庄楠最初的目的是什麼?”
“借找賬簿之機徹底離間你們。”翟珏輕輕一嘆,面上終又有了華光溢彩的魅惑笑意,只是此時看上去,竟似極了抹不開的嘲諷。
離間?為何?她之前不是已經與翟琛鬧翻了么?他親眼看到她有多恨他,而她既然願意去找這賬本,不就說明了她今後將與翟琛站在對立面?借搶賬簿的機會能確認什麼,竟讓他們如此執着?翟羽不太懂。
“小羽毛……”在她懷着疑問與探究的清澈目光下,翟珏竟覺得無所遁形,微微轉過身去,避開她的視線,“四哥有沒有跟你說過,我們比的是人心?”
翟羽一震,眉心微蹙,翟琛的確是這樣說過。
“我之前太過鋒芒畢露,讓父皇防備不已,其實,我何嘗不想像四哥那般換明爭為暗鬥?”翟珏鳳眼又一度望向翟羽,“你或許會說你早就視四哥為敵,但我需要的是四哥也意識到他徹底失去你了。畢竟,你是他手上最好的一隻棋。他靠得你,才似是對太子忠心耿耿。雖然因為他的身世和陰沉,父皇防他,刻意待他刻薄,卻拿不着他的任何錯處……”
當聽到那個“棋”字時,翟羽的手指間一個用力,枝幹上原本正為她柔柔把玩的一朵海棠花苞應力而破,花汁頃刻染了一手,水紅的顏色襯在她白如羊脂的指尖,竟煞是好看。她丟開已經碎掉的花瓣,不慌不忙將那汁液拭掉,再接過翟珏的話,“原來如此,甚至讓他得到莊家的財力與勢力也是其中一步,你們想借失去我這一屏障讓他慌,想借莊家的財富讓他自我膨脹,逼他失去耐心,成為眾矢之的。”
“但還不止如此……”擦完花汁,翟羽抬眼,見翟珏對她的說法不置可否,便又譏嘲地笑笑,“如果我沒猜錯,就連賬冊上你們也動了手腳。”
翟珏痛極般閉眼:“那冊子上下了特製的慢性毒藥,毒性藏於書頁,見光後會愈來愈濃……”
“呵,果然如此啊……”翟羽笑出了聲,“你就如此篤定我會輸給他,最終冊子還是會被他搶到手么?如果按照你的原計劃,且不說他會身中此毒,而若這冊子流到皇爺爺手中,連皇爺爺也會……七叔,我真是佩服你!原來你對我的能力的‘欣賞’就是看中我搶不過他?”
“不是,”翟珏睜開眼,冷冷一笑,一時間,那張風流慣了的臉上竟浮現隱匿的霸氣,“如果你拿到冊子,我定會哄你交給我,再替你解毒。就算父皇發現這賬冊落於我手,而處處打壓於我,又有何懼?我只需坦然繼續明爭下去,定護你周全!”
“哦?”翟羽聽了又是明燦燦一笑,“七叔待侄兒真好,侄兒受寵若驚。”
翟珏皺眉,她卻又話鋒一轉,“不過,假如地動未曾發生,你也不會這般做的。我死或者他死,對你都有莫大的好處。而你如果真的願意留我性命,只用隨便找個理由讓我服下解藥,賬冊還是由我保管,你再說動我交給皇爺爺即可……即使你怕連累到我,那你便可以解掉賬冊上的毒,反正你有庄楠在,要什麼貪污案的證據會沒有?”
“小羽毛,”翟珏那妖冶的笑意又微微勾起,嘆息着搖頭,“我算是明白了,如今我說什麼,你都會嘲諷,都會懷疑……”
“那是因為我曾經相信過!”翟羽冷而快的說完,與翟珏的目光相碰,看他如受重創般微微一晃,再生硬地擰開目光。
“早知今日,絕無當初……”翟珏仰首看着檐角的瑞獸,終是輕聲慨嘆。
“沒事的,”翟羽淡笑,“許多年前,那個人就教過我:這宮中處處是算計,十面埋伏,暗箭重重,少一分的聰明,便是連自己如何死的都不知道。除了利用,沒有一個人有義務與責任待我好……七叔,我不怪你。”
“你不怪我,可是也再沒了信任。”翟珏低低的笑,終於肯正視,他徹徹底底的失去了她。
“信任那東西要太多來何用?”翟羽童真地眨巴了下眼睛,在海棠樹下的假山石上坐下,“以後當了皇帝,信任這東西就更該好好揣度一個‘度’了。”
“皇帝?”翟珏驚詫地挑眉。
“是啊,七叔,去爭這帝位,光明正大的。”翟羽笑意朗如明月清風,看向他,“庄楠的入京給了皇爺爺很大一個難題。讓她嫁誰都不放心。幸好我年紀小上她許多,不然指不準就該我娶她了。母妃才逝,給太子也不合適,而且皇爺爺定還懷疑庄楠心懷歹意,不願讓她直接接近現在已經是整日渾渾噩噩的太子。而餘下沒有正妃的王爺就只有你和四叔了。
我知道你原本也只是打算讓庄楠假嫁給四叔,再於關鍵時刻釜底抽薪。但你又何來把握庄楠定能算計過四叔?要知論謀算機關,我還沒見人能勝過他,不要屆時反為他所利用……尤其此時你們已沒了賬本這一必殺暗器,不如明爭!”
“而如今,庄楠那處有和四叔的婚約,只需假裝不經意地讓皇爺爺知道此約,憑着皇爺爺對四叔的偏見,與他多疑的性子,定會篤定認為四叔和庄楠早有不軌之心,你再求娶庄楠便沒有絲毫問題:首先,皇爺爺定想用庄楠與莊家率先徹底離間你們;其次,他想着庄楠心屬四叔,你要拉攏她必定會多費一番功夫……兩害相較取其輕,他定會選你娶庄楠為正妃,再收下庄楠送上的大筆嫁妝。”
在她長長的一番話里,翟珏一直蹙着眉,對她的妥當分析沒有露出絲毫驚喜,那表情反倒像是凝重。直到翟羽說完,他才問:“且不說此事如何,你為什麼想幫我?”
“哦……”翟羽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笑了笑,“因為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何事?”
翟羽回眸,眸光清亮:“若你能成功即位,留我一命,再放我帶着母妃的靈柩離開。”
“這……”
“這不難,”翟羽又自大石上站起,眯着眼若無其事地笑,“母妃去了,我再沒什麼理由呆在這讓我厭惡到極點的宮廷,也無需再去為誰爭一分安全與榮耀,只待丟開包袱,暢遊天下!”
她眼裏對廣闊未來的期待和嚮往震撼了翟珏,他靜了良久,才忽又微澀一笑,“聽你所說,連我也想與你去同游天下了。”
“可惜你有野心,”翟羽搖頭,又笑眯眯地勸他,“等這天下都是你的了,何處不能供你暢遊?”
翟珏唇角又復出現誘人沉淪的笑容,“也是。”
“那你答應我了么?”翟羽歪頭。
翟珏臉上狂漫不羈的表情在一點點復蘇,“你先回答我為何不選四哥?”
“他將我傷成這樣,為何要選他?”翟羽反問他一句,目光落向自己腳踝,意在提醒,“那日他救我,我還欣喜若狂,卻不知他原來也是有目的的……”
那日……
翟珏腦中回想起破開沉香閣書架后,目光捕捉到的她那紅腫的櫻唇,及她眼裏未散去的動情迷離,心裏便如被刀刺般疼痛。垂首看着翟羽如玉般的面容,他內心更翻滾出強烈的不甘和不舍,微啞着嗓音說:“小羽毛,其實我早知庄楠是我該娶和要娶的人,但……我如今竟如此不願娶她。你,可知為何?”
“我知道的,”翟羽靜靜回望他,唇角俏生生一勾,“七叔你性嗜男色,一直貪玩。”
“性嗜男色?”翟珏覺得頗有趣味,將這四個字於唇齒間咂摸一遭后,目光閃爍地揚眉,“竟然被你發現了……”
“是啊,我頗費一些工夫,才發現七叔回京前,府上又以招奴為名進了好一批美少年。”翟羽癟唇,不認可地搖了搖頭,臉頰卻順着勢頭落入了溫潤的寬大掌心,而翟珏的臉也於此時極其曖昧地湊近她,鼻尖相抵。
“那,小羽毛可知,他們中無一人有你的一半美?”
他說這樣的話,離她這樣的近,可她瞳中竟毫無波瀾,也沒一點不自在,只是理所當然的皺眉撅嘴:“那是自然,你這臭美的性子,肯定不會找比你還美的來刺激你,而你容貌又漸不及我,他們中怎麼可能有比我好看的?”
“哈哈哈哈哈!”翟珏聞言,鬆開她,狂笑不止,笑的丹鳳眼眯成一條線,再看不見裏面的任何情緒……如玉長指點着她,“小羽毛你真是……”
翟羽冷冷橫他一眼,“有什麼好笑的?你該答應我的呢?”
翟珏笑聲稍停,只是一雙丹鳳眼仍盈滿笑意地彎起,“小羽毛你要自由,我定允你!就和你讓我娶庄楠我也會不管不顧地去娶一樣!”
翟羽“嘖嘖”兩聲,揣着手不屑道:“別一副吃了虧的樣子,庄楠哪裏不好了?你也該娶妻生子好好定定性子了,以免以後落人話柄,成為你繼位的絆腳石……”
打了個哈欠,翟羽又擺了擺手:“不說了,有些累,我回去了。晚上宴會可能不能去,七叔你別見怪。唔……記得到時候讓庄楠的嫁妝拿出十足十的誠意。”
說完,翟羽便背轉身拖沓着步子行去,一雙原本因為困意而懶散半眯的眼睛,於此時,倏忽睜開,竟是清明無比。
而翟珏本來笑彎了的眉眼,也在她轉身後,再沒有點滴笑意存在的痕迹。
徒剩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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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並不像表現出來的那般困,翟羽回到東宮,卻還是蒙頭大睡了一覺。
也不知道是解決了一件事情因而心情爽利,還是夏風開的安神方子十分有效,這一覺,她睡得十分香甜,等醒來時已是夜幕低垂。
小滿伺候她穿衣時向她言道:“晚上宴會開始前有人來請,奴婢已按殿下吩咐回了話,此時宴會想必已經開始了。”
“好。”翟羽點頭,坐在銅鏡前示意小滿為她梳頭,再清淡地笑笑,“四叔沒來?”
“沒有……”小滿想到那天翟琛離開時青衣上所染的血跡,身上便是重重一顫,“王爺還在山上養傷。”
又沉寂了須臾,小滿才對上鏡中翟羽飽含興味與等待的視線,“他吩咐過,若何時殿下問及他,便請殿下去見他。”
作者有話要說:你們這群無情的孩只,上一章對我的冷漠回應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啊……
你們是想讓我當太監么…………hold不住了啊啊啊啊啊啊……
今天玩兒個驚喜~~具體什麼驚喜,才不要告訴你們這群冷漠的渣受呢!!!╭(╯╰)╮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