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愛
翟珹顯得有些清瘦的身影,緩緩自層疊的輕紗外消失在翟羽眼裏,她居然自這個剪影與這句輕的不計重量的話中讀出了落寞……
他對母妃究竟是怎樣的情感?
如果他從沒有要有意□母妃,如果如母妃所說的,她後知後覺發現太子的一切所作所為不過是為了激她活下去,而母妃最初活下來也並非為了自己,不過是因為聽說齊丹青還活着……那自己生存的目的何在?
翟羽如墜入一片無邊無際的大霧,渾身使不上半分力氣的同時,也再看不真切這世上所有事物……
這麼多年以為母妃是因為自己才不得不忍辱負重……因而堅持,因而努力,因而拚命想要長大,奮力地想要還她以保護,帶着她一起逃脫這蠶繭般的皇宮……
可原來,自己不過是個笑話……
一個自以為是的笑話。
自己哪裏比得上齊丹青在她心目中的半點分量?因而,當初知道他生,她便生;他死,她便也死……
翟羽心裏被完完全全地掏空,手上卻突然落下一個溫柔至極的重量,是秦丹枯瘦的手,執着的抓住她,目光寧靜祥和:“羽兒,看你神情,母妃想你也明白了……因而,母妃離開你別太難過,是母妃對不起你。從今以後,沒了母妃做負累,你想必也能活的輕鬆些……”
“母妃……”翟羽不再流淚,眼眶一陣乾澀酸脹,嘴唇輕輕磕碰着,她仰首看着帳頂,然後搖了搖頭……是,她再沒有了任何壓力,可是太輕了,輕到她找不到前路在哪裏……
“活下去,堅強地活下去,”秦丹像是又看穿了她心裏的想法,握住她手的力氣又多了幾分,“羽兒,答應母妃,好好活。你四叔曾經承諾母妃,一定能讓你恢復女兒身。”
翟羽在心底冷笑,本能的排斥秦丹此時為她所做的一切安排,尤其這安排與他有關……為她恢復女兒身份?他早就對她的女兒身有了切身的體會……
“他出口承諾的事多是可信,你盡可信賴……但羽兒,別留在這吃人的皇宮,母妃當初未打算生下你便是因為知道這裏壓抑陰暗,並不適合成長與生存,何況你身份特別……”秦丹彷彿知道自己生命將盡,於是喘着氣急急地將想說的話一次說完。她眷戀地看着翟羽,看清了其面上的自嘲,她心知虧欠了這孩子太多太多……“離開,羽兒,找到機會就離開這裏……還有,還有……別愛你四叔……”
翟羽終於有了痛覺,心裏有根絲被狠狠一拽,牽扯的她恍恍惚惚睜大眼睛,茫然地看着秦丹。人人都讓她不要愛他,人人都要她拋棄他,居然連母妃,一向信賴他的母妃也如此說?為什麼……
“信他,但別愛他……”秦丹呼吸加急,已是上下氣難繼,可她帶着對女兒的關愛與不舍,屏着那口氣輕聲道,“當初四叔與顧清澄定親的事,你的反應……能瞞過其他人說是因為喜歡顧清澄,但我卻知道你其實愛的是他……可是羽兒,他心裏裝着太多東西,仇恨、野心、偏執,給你留的位子太少太少……羽兒,你愛不起……答應母妃,答應……別愛他,離開這……”
翟羽終於又是淚流滿面,她咬着嘴唇,不再辯解什麼,只在秦丹期盼的眼神里緩緩點下頭去。
秦丹鬆了口氣,寬慰地笑了出來,再力竭般沉沉靠回床頭,按着翟羽的手也失了力量。喘了半晌氣,她才又低聲道:“羽兒,母妃還有最後一個請求,能聽你喊母妃一聲娘么?”
翟羽神色一滯,卻又聽秦丹低低婉婉的解釋,“從以前就不該是母妃,而該是娘……可是怕你喊習慣了,在外面招來危險……可現在,我很想聽你叫我一聲娘……”
薄唇幾度抿緊又放鬆,終於顫着聲喚了出來:“娘……娘……”
“乖……”秦丹輕輕拉着她的手指,蒼白又虛弱的微笑,“娘和爹會一直看着你,你要過的開心而健康……”
翟羽點頭,重重地點,淚滴飛灑……
“彆強求把娘和你爹葬於一處,娘自己並不奢望,我和他心是在一起的便已足夠,所以別為了這件事去求任何人……記住娘叮囑你的,別愛琛王,如果無法控制,便想想齊家家滅,你的家仇……羽兒,我的羽兒……”
耗了這麼多年,終於是油盡燈枯……秦丹深深地多看了翟羽一眼,輕輕再念了一遍她的小名,那拉着翟羽食指的手便一點點鬆了開來,而那雙美麗而悲哀的眼眸,則永遠地闔上了……
“母妃……娘……”感受到一切變化的翟羽不再胡亂點頭,怔怔看着靠在床頭的秦丹歪向床外側的頭頸,茫茫張開了嘴,無聲的喚,“娘……娘!”
“啊——”不過是瞬間的靜默,翟羽抱住秦丹還溫熱的身子,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隨後是再無止境的嚎啕大哭。而所有東宮宮娥聽得這凄慘哭聲,也竟俱都不自覺開始流淚……
夜幕初降,東宮的某場荒唐酒宴上,一人喝的酩酊大醉,屏退了所有閑人,就這般無所顧忌地躺在冰冷地面,一動不動仰望着藍紫色夜空,突然毫無預料地開始瘋狂大笑,笑出皺紋和血管的眼角,卻有清澈淚水沿着紋路滑落……
“小丹,你可以不恨我,可為什麼我卻這麼恨你?小丹……小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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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秦丹去世,翟羽便成了一個沒有知覺的木偶,靜靜的守靈,默默的弔唁,獃獃的迎來送往……她的虛弱替她表現出了悲痛,可她畢竟沒有再失態的放聲痛哭,這樣的堅強幾乎讓所有人安了心,包括敬帝,包括六皇子翟琰……卻只有小滿和春月等有限幾人才心急如焚,只因清楚知道她已是多少日不曾合眼,不曾好好飲食……翟羽的體力在她的安靜與消極里一點點被蠶食得乾乾淨淨……終於,在送秦丹出殯的路上,執引魂幡當前引靈的她突然身體一歪,徑直昏倒在了送靈的騾車前。
自此便是病來如山倒……
醫術向來高超的徐太醫一診翟羽的脈便是倒吸口涼氣,搖着頭看向著急萬分的小滿和春月,嘆息自己無計可施。可他還得繼續亂掉翟羽的脈,以防其餘太醫診脈時看出她的性別。所有太醫面臨翟羽的病情,又是一次的束手無策……敬帝聽聞后在書房裏大發脾氣,逼着太醫立下了生死狀,更不顧會過病氣一說,親往東宮看望……可翟羽還是沉沉昏迷着,瘦骨嶙峋的她虛弱的讓敬帝決心下令處死東宮全部的侍婢太監……而就在此時,翟琛卻回來了。
連日的奔波並沒在他身上刻下什麼疲倦的痕迹,此時他不過是恭敬地跪在地面,徐聲道“請父皇先回去,兒臣自江南帶回了名醫,或許可以一試,救回皇長孫。”
“你!?”敬帝威嚴冷笑,“我怎麼可能將羽兒交給你?東宮的這些人,有多少是你安排的!羽兒虛弱成這樣,這群狗奴才卻無一人上報!分明有意拖延病症!琛王敢說自己不是別有居心!?”
“兒臣不敢,”翟琛沒有去看床上那瘦小的身影,心卻已如刀絞,可面上不露分毫,語氣也依舊如常,“請父皇放心讓兒臣一試,兒臣定能讓皇長孫康復。”
“四哥!”跟隨翟琛一同到東宮來的翟琰聽得此言急急喚道。
“所有太醫都沒辦法,你倒能打包票了?”敬帝冷哼,又高深地眯了眼睛,“如果羽兒有什麼不測,琛王該任何……”
翟琛面色一如既往的風平浪靜,只唇角有了些諷意,端了敬帝的話頭:“如果她有不測,兒臣定當人頭奉上。”
“哼。”敬帝又是一聲冷哼,跨出房門前又掃了一眼院中所跪的大小宮女、太監、侍衛:“記得自己的本分,若皇長孫出了差錯,你們便也通通陪葬!”
言下,竟是默認了翟琛“賠命”的說法。
“四哥,你怎麼……唉……父皇……”翟琰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說。
“六弟,你先回府去。”翟琛起身,微微轉過目光,終是看向了床上那個小小的人影。
“我?”翟琰不解。
“將我帶進宮裏的那些人一同帶走。”翟琛語氣不變的吩咐。
翟琰更驚:“啊?不讓他們給小羽毛看么?如果傳到父皇耳里,如何交待?”
“我的命便是最好的交待,”翟琛平平說完,又截住翟琰下一步的問話,只說兩個字:“去。”
他說完便往床邊走去,翟琰看着他挺直如柏又冷如霜凍的身影,再不知如何反駁,只能無奈走出門去,找到他帶進宮的那些“神醫”,再一同往宮外走。
終是聽得翟琛喚徐太醫和小滿進房,想他應該還是會救翟羽的翟琰才安下心來。
而此時的房內,翟琛坐在床上,手試探地撫上翟羽的臉頰,原本就小的臉,此時他的一隻巴掌更是可以輕而易舉地將她的臉全部覆住……
“徐太醫,真的無救?”翟琛回過頭來,面色淡然地看向房中站着的徐太醫。
“其實不是……雖然心力憔悴,體力不支,但長孫殿下畢竟年輕,之前也唔大病,該是無礙……”徐太醫沉吟須臾,才答,“只是殿下已無生念,心病還需心藥醫,這點請恕老臣無能為力。”
“心病?”翟琛將這兩個字在唇齒間緩緩一過,揮手讓徐太醫出去,待徐太醫關上門,翟琛才看向小滿,問:“她的心病只是因為太子妃去世?”
小滿重重跪□去,嗓音發顫:“回王爺,殿下這心病怕是自江南起的……那位莊家少爺,不,小姐,在王爺昏迷后告訴殿下,她和王爺有了婚約……當時殿下雖頗受打擊,卻還守着王爺不肯相信,稱要親自聽王爺解釋。但這時又聽京中傳來的消息,太子妃病重……這些天,殿下用心陪侍太子妃,可太子妃還是去了,可她駕鶴西去前卻讓殿下發覺,她當初並不是為了殿下才勉強活下來的……殿下由此……
而且,而且……奴婢當時在房門外聽到太子妃讓殿下發誓此生不愛王爺並儘早離宮……她提到當年齊家滅門……”
翟琛聽到這裏蹙了蹙眉,深不見底的眼裏,出現了少有的煩躁不安。
沒有抬頭看翟琛的神情變化,小滿只是低着頭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恕奴婢直言,在太子妃娘娘出殯前,殿下曾很突然地問奴婢知不知道當年齊家滅門是否與王爺有關……奴婢怕殿下如今在等王爺的說法,無論是婚約還是……”
“罷了……”翟琛低慨一聲,截斷了小滿的話,“你去讓徐太醫熬藥。告訴他,該怎麼熬便怎麼熬。但首要目的不是調理或是醫治,只需想盡辦法讓她醒過來。”
“王爺,您重傷未愈,聽說還斷了幾根骨頭……怕是……”小滿想勸他回去休息,卻勸不出口。
“不礙事。你去。”翟琛聲音淡然,可依舊撫在翟羽臉上的手卻在微微顫抖。
待小滿咬着下唇走後,翟琛的視線便沉而專註毫無忌憚地落在了翟羽面上。手指反反覆復撫過她唇上結的痂,他湊近她,在她耳邊一字一句道,“翟羽,當日你不准我放棄,如今我也不准你死。要生一起生,若死一起死,這是你說的。我還想活着,所以你必須醒過來。
我知道你聽得到,那便聽好,不管你對你母妃發過什麼誓,此生,我絕不放過你。”
作者有話要說:跟着我……你們是不是真的長了許多見識……例如,文里突然出現兩個完全不認識的角色,居然光明正大、旁若無人地在浴、缸里開始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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