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鏡像無間(十)
第213章鏡像無間(十)
秦歡樂一頭的冷汗,背脊濡濕,水淋淋的,幾乎真的像剛從水中被打撈起來一般。
不過心中卻是萬般慶幸,是假的,原來都是假的。
他強打精神,遵照着顏司承的輕言安撫,良久,終於恢復了順暢平穩的呼吸秩序。
感覺到他狀態的細微變化,顏司承試探性的望向了他的眼睛。
秦歡樂微微點點頭,示意自己已經從夢中徹底清醒過來了。
秦歡樂到了這會兒,才徹底安下心來,稍微回想了一下,不自覺有了些委屈,噓聲問道:“為什麼要害我啊?跟我有什麼關係?”
顏司承餘光快速掃了下武正凱和上鋪父子的位置,見兩處都沒有什麼動靜,才放了心,但仍怕聲音外泄,還是盡量垂下頭,貼近秦歡樂的耳邊小聲說:“沒要害你,只是覺得委屈,想找人說一說,恰巧發現了你可以”
“我?”秦歡樂頓了頓,不解的問。
顏司承微微點了下頭。
秦歡樂把腦子重新安裝了回去,“那他們為什麼不找你?只找我能解決什麼?”
顏司承眼神一黯,“也許在他們看來,我並不是個完全意義上的活.”
秦歡樂抬手堵住了對方未出口的話,彼此都靜默了一會兒,才說:“鬧這麼一齣兒,是要我們做什麼?”
“我也不知道,”顏司承回答,“不過他們最後的着落都不在車廂里。”
但抱怨歸抱怨,又忍不住想想對方到底得是有多大的委屈,才會這樣呢?
他倏然想起那看不清面目的女人艱澀的聲音,和決然的背影.
“顏老師,那人.還會再來找我嗎?”
顏司承道:“至少今天不會了,睡吧。”
秦歡樂蹙着眉,眼珠子瞪的提溜圓,“不行,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這種讓我自己憋死自己的方式,也太絕了,要不是你發現了.誒,話說回來,你是怎麼發現我.的?”
顏司承感覺出對方已經帶了些胡攪蠻纏的態度,無奈的說:“擔心你醉酒,睡到半夜會口渴鬧事,所以時不時的起來,探探你這邊的情況”
秦歡樂訕訕的鬆開了手,心虛的說:“那你昨晚也沒吃成飯吧?明天”
顏司承一把將他板正了按回枕頭上,“明天你不吵着頭疼就不錯了,”說著又忍不住打趣道,“捨出命去逃避買單的,你也算是另闢蹊徑了,照直和我說,也用不着喝那麼多酒的,行了,睡吧,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吧,別吵醒了其他人。”
秦歡樂在夢中經歷了一輪殊死掙扎,雖然此刻精神鬆懈下來,可也確實疲乏的厲害,又纏着被顏司承輕輕拍了兩下,居然神奇的再次陷入了沉睡中。
只是這次的睡夢中少了那些幽詭魑魅,卻多了一簇螢火,倒映着一灣流彩的深眸。
這麼一番折騰,再加上宿醉發威,儘管醒來已是日上三竿了,卻絲毫沒能緩解秦歡樂的身體反應,頭疼的嗡嗡作響,像撞進了馬蜂窩,全身上下沒一處不難受的,胃裏明明空空如也,卻止不住的翻騰。
“秦哥,醒了?好點兒沒有啊?”武正凱兩手撐着兩個下鋪的邊沿,正在做掌上壓,一回頭看見秦歡樂起來了,趕忙讓出位置,讓他跳下來。
秦歡樂一抬頭,看到上鋪那對父子早已經下車了,匆匆過客,聊得熟稔無比,卻連道別都沒來得及。
“醒了?怎麼樣?”顏司承坐在過道的卡位上,收拾的板正妥帖,此時雲淡風輕的問他,竟像是昨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武正凱擰開瓶水遞過來,打趣道:“秦哥,怎麼這麼不勝酒力,昨兒還那麼個喝法啊?這車上也沒有蜂蜜,沒法給你沖杯蜂蜜水解解酒的。”
顏司承低頭看了看腕錶。
秦歡樂皮笑肉不笑的坐下來,喝了兩口水,低頭拽着自己衣領聞了聞,嫌棄的一撇嘴,“腦殼疼,我得先去洗洗,清醒清醒。”
“我陪你去?”武正凱笑着說,還作勢要來摻扶他。
秦歡樂拿着洗漱包往他身上一打,“嘶,少來!還沒到老弱病殘那一步呢!”
武正凱大笑了幾聲,又接着做起掌上壓來。
秦歡樂臨走餘光瞥了一眼顏司承,見他又下意識的看了一眼腕錶,內心狐疑,卻也沒說什麼,先往洗漱台走去。
這時候已經不是早上擁擠排隊的洗漱高峰了。
秦歡樂難得悠閑的把自己倒飭乾淨,正對着牆上的鏡子齜牙花子,就見前一天看見的列車長從身後飄了過去。
“車長!”秦歡樂草草把洗漱包往腋下一夾,大跨步追了過去。
列車長一扭頭,也認出了他,知道他是警察,態度自然也親切了不少,“喲,這個點兒才起啊,昨晚沒休息好?”
秦歡樂一派自來熟的尾隨在他身後,“摸爬滾打慣了,哪裏都能將就,這在車上就跟度假似的,哪能睡不好。”
車長笑一笑,也知道他是瞎扯,本來以為只是彼此打個招呼寒暄一下,可沒想到對方卻一路跟了上來,“有事找我?餐車不在這一邊。”
秦歡樂一想到餐車就腦仁兒疼,看對方確實挺忙的,也不打馬虎眼了,趁着兩人走到車廂連接處,連忙一拉對方的胳膊,遞上煙盒。
車長也看出他是真有事了,抽出一根煙叼在嘴上,就勢停下來,“什麼事,你說。”
秦歡樂把煙狠狠在肺里過了一遍,抓了抓頭髮,半靠在車門上眯着眼問:“想和你了解點兒情況,就是幾年前,是不是有個女人在這兒.”
車長原本也閑適的在那裏吞雲吐霧,聞言表情突然冷肅起來,帶着幾分戒備的說:“這事不是都定性了嘛。”
秦歡樂“嗨”了一聲,“是定性了,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昨天聽一個乘客聊起來,說得那叫一個玄乎,倒把我給說好奇了,老哥哥別介意,我聽見了,就不能裝聽不見不是,得自己先弄明白了咋回事,才好給別人解釋啊。”
“那是以訛傳訛,哪有這種事,”車長眉眼間顯出幾分不忿來,顯然對污名化自己的列車十分不滿意,“這事簡單的很,你去查查當時的報案,沒什麼說不清的。”
秦歡樂仔細觀察着對方的表情,“那當時就沒人質疑她這麼做的動機是什麼?”
列車長皺着眉頭,“好像是她得了什麼大病,剛剛手術完。”
他頓了頓,吸了一口煙,又不認同的搖了搖頭,“你說這叫什麼事兒?她確實,攤上這麼個病,也是挺不幸的,擱誰也能理解她,就算她一時想不開嗨,我常年在車上,來來往往見的人多了,遇上事的,不容易的,各種各樣的,那也多了去了,可誰也不能自己一不順心眼子,就這麼著,是吧?”
秦歡樂心裏一揪,仿若又聽到了那乾澀的聲音他嘆了口氣,感覺車身一艮,徐緩的停了下來——到站了。
列車員過來打開了一側的車門,零星有幾個乘客上下。
秦歡樂和車長忙往裏面又讓了讓。
“那對方怎麼說?”秦歡樂問。
車長一攤手,“要是你,你能怎麼說?肯定是發瘋了,罵,往死了罵,撿着難聽的往上招呼唄,你說,這不就是無妄之災。”
秦歡樂咬着嘴唇,沒接話,不過料想着,且不論傳言如何荒腔走板,即便是當時如車長這般清楚了解事情始末的人,心態大概也是類似的。
車長見他半天沒說話,捻滅了煙蒂,直起腰笑了笑,“就這麼個事兒,挺簡單的,也沒什麼彎彎繞繞,你看你還有什麼想了解的嗎?”
“沒了沒了,謝謝了,”秦歡樂揚起一個客氣的笑臉,“對了,那個人販子,怎麼處置的?有同夥沒有?”
列車長笑道:“審訊還在繼續,後續我就不知道了,不過那人販子拐騙的就是你們延平的孩子,家長在車站都急瘋了,據說當時就是家長上個廁所的功夫,嬰兒車放在門前,一轉眼就不見了!孩子的衣服給扔在了垃圾箱,頭髮也給剃了,總之得虧你們發現的及時,那孩子現在都已經被家長帶回去了!你替我也和那位小警官說說,那邊家長還說要給他送錦旗呢!”
秦歡樂聽見這話與有榮焉,又客氣了幾句,“都是我們應該做的,不用感謝,真不用,嘿嘿,耽擱你工作了,不好意思啊,那你快忙去吧,回頭有機會,咱們再坐下好好嘮嘮。”
“行,”車長也是社會人兒,拍拍他的肩膀,隨口客套,“下次有機會咱們坐下喝點兒。”
喝就別喝了,他現在還腦袋疼呢。
送走了車長,他一個人又靠在車門玻璃上發了一會兒呆,想着夢魘中那光怪陸離的一幕一幕,思忖着什麼委屈能這般長久不散,凝結成如此悲慟的投影,一遍一遍的重複上演而且按照顏老師的說法,似乎只有幽怨,而沒有惡念,那會不會,那女人也是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了些許後悔不安?
那她找到自己,又是要做什麼呢?
車體一動,把他晃回了神兒。
所幸在車上還有一晚時間,或者盡他所能,還來得及為那個女人做些什麼吧。
掐算着這個時間,臨近中午,四捨五入的,也有三頓飯沒吃上囫圇的了。
秦歡樂夾着洗漱包往自己那節車廂走。
這回沒了什麼照顧孩子的掣肘,還是叫上小武一起去餐車吃飯吧,否則沒個外人在場盯着,他這一天天的,也不知道自己能幹出點兒啥來,而且到最後,一定丟的是他自己的臉就對了。
“回來了秦哥,怎麼去那麼久啊!”小武隔着老遠就沖他招呼着。
“嗨,碰見車長了,非拉着我扯閑篇兒,我也不好卷他面子啊。”秦歡樂着三不着兩的對付了幾句,一招手,“走啊,咱們吃飯去.”說著,就看見鋪位中間的小桌板上,正放着一碗熱氣氤氳的白粥,一旁的顏司承正慢條斯理的從旁邊的小玻璃罐子裏,舀了兩勺蜂蜜拌進了粥里。
“這哪來的啊”秦歡樂一愣。
武正凱在一旁笑道:“早起就見顏先生在查沿路各站的特產,誰想到正巧剛剛這站居然有蜂蜜,嘿嘿,顏先生特意下去買的.”
秦歡樂想起自己臨走時,顏司承頻頻看錶的動作,心裏一軟.剛想說點什麼,卻見顏司承淡笑着站起身,對他說:“溫度差不多了,你都喝了吧,宿醉不宜吃油膩。”說完也不等他回復,就沖小武說,“走吧,我也餓了,咱們去餐車吃飯去吧。”
秦歡樂忽然有種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的感覺。
他看着那兩人彼此攀談着遠去的背影,手臂徒勞的抬起,又放下,只想說一句:老司機,帶帶我.
可惜他也深切的知道,短時期內,顏老師肯定是再不會和他一起去餐車了。
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