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朗華大廈(二)

第2章 朗華大廈(二)

第2章朗華大廈(二)

下午六點鐘,延平這個北方城市還在簌簌的下着小雪。

雪花像鵝絨一樣輕盈,在天空中裊娜舞動,並不急於飄落下來。

由於緯度高,入冬以後,每天下午不到五點的時候,天空便開始灰濛濛起來,尤其下雪的時候,路燈早早的被點亮,樓宇縫隙中間錯的露出一角地平線,總帶着那一抹淡淡的黛青色,襯托的整個城市都充滿了靜謐而安詳的氣息。

皮靴踏在蓋着薄薄一層積雪的路面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輕微聲響。

這是一層浮雪,新下的,若是在繁華人多的地段,估計早已被過往人群踩實了,要是來不及清理時,再被往來汽車的輪胎一碾軋,加上汽車所散發出來的熱量,那路面便很快就會形成一層光可鑒人的“鏡面”。

鞋底兒不防滑的行人踩上去,非得鬧個屁股蹲兒不可!

剛剛放學的孩子們一個個穿的麵包似的,可不管這個,嬉笑着在“鏡面”上滑動,彷彿路邊那些斷斷續續、長度不足半米的一小截冰面,就能提供給他們通天的快樂。

這份快樂在延平,是少有的不以年代割裂開來、能填充進每個人童年記憶中的遊樂項目,當然這份最純真的快樂,也僅僅只能屬於孩子了。

天氣冷,十字路口一個賣包子的小攤老闆穿着厚重的棉襖棉褲,皮毛一體的棉帽子還帶着兩個下垂的“耳朵”,圍巾嚴實包裹下,只剩下一雙眼睛,可睫毛上也掛了厚厚的一層霜。

他不住的來回跺腳取暖,看着老遠一個人朝這邊走過來,忙迎了幾步笑着打招呼,“新出爐的大包子,豬肉大蔥餡兒的,嘿,現在豬肉矜貴,可我們家都是貨真價實的餡料哈,一點兒不摻假,先生買兩個回去嘗嘗?”

那走近的男人戴着圍巾帽子,也只剩下一雙眼睛,在路燈的映射下,瞳仁帶一點繽紛的深褐色,頭頂、肩膀上頭,落了薄薄的一層雪花。

他穿一件長到腿彎處的灰色呢子大衣,駝色的羊絨圍巾,一直包到鼻子下面。戴着黑色的羊皮手套,一手提着公文包,一手將圍巾向下掖了一些,便露出一張親和溫暖的臉來,柔和的沖那商販說:“還剩幾個?”

“還剩.怎麼著?”那小販愣了一下,“老闆要包圓兒?那感情好,我這剛出鍋的兩百個包子,皮薄肉厚,全給您送家去?”

蓋在蒸籠上的厚棉被一掀開,一團白霧在冷凝的傍晚升騰出代表溫暖的具體意向。

那男人不動聲色笑一笑:“兩百個太多了,實在吃不完,我還想着要是有二十個,倒可以全拿走,讓你少挨些冷。”

“那也成啊,”小販並不是一個相信撞大運的人,忙順桿爬的問,“怎麼著?那給您先來二十個?”

“好。”他一直笑得和煦。

他付了錢,把裝包子的透明膠袋拎在手中,不緊不慢的繼續向前走。

過了這個十字路口又走了一會兒,漸漸就看不大清那小販的身影了,迎着他的只有一條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寬廣馬路。

路的盡頭是一棟六層高的老式公寓樓,每戶的窗欞上還嵌着鏤空雕花的鐵圍欄,牆面密佈着凍成枯葉的爬山虎。

公寓樓四周除了這條回家的路,如今都變成了空曠的工地,不過因為冬天凍土難以運作,工地就都停工了,倒顯得這棟房子在一片荒蕪中很有些無奈的寂寥感。

好在房子雖樣式老舊,但初建時用料夯實,外牆都是紋理漂亮的大塊石料,就算現在看起來也並不顯得太過時,反而有點像歐洲那種有年代感的教堂建築,在歲月的沉寂下愈發凸顯出典雅的氣質。

他推開一樓的鐵皮門,門中間是他夏天時剛剛粉刷的墨綠色油漆。

迎頭便闖過來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嘻嘻笑笑的和他妹妹追逐打鬧着。

他連忙本能的向旁邊避了一下。

“顏叔叔,您回來了?”

“顏先生!”

“顏叔叔好!”

一個孩子叫起來,另外三四個孩子便比賽似的停下腳步,爭先恐後的叫起來,仰着童真的小臉,笑嘻嘻的看着他。

“今天吃包子。”顏司承表情並沒有太大的變化,淡淡的笑着,順便敞開手中的袋子給那幾個孩子看,那幾個孩子探着腦袋都過來聞,卻並沒人不禮貌的伸手去抓。

顏司承合上袋子,抬手摸了摸自己身邊靠得最近的孩子,便繼續向裏面走,手動推開了老式的電梯門,從裏頭走出一個中年女人,正垂着頭系圍巾。

“買菜去嗎,雲姐?”

“哎呦哎呦,是顏先生啊,真巧碰見您了,您這是剛下班回來?”雲姐熱情的招呼着。

“是,我剛回來,雲姐,今天外面風雪大,你慢些走。”顏司承錯身站進電梯。

雲姐笑着點點頭,“別提了,我兒子就隨了我老公了,一到下雪天就想吃火鍋,家裏有羊肉片,粉條、木耳也有,我再去外頭市場買點豆芽和青菜回來”她邊碎碎念着,邊往外頭走去。

顏司承從裏面拉上了電梯的金屬鏤空門,按了一下圓形的數字鍵“6”。

六層是只屬於他的世界。

電梯門一開,他剛掏出鑰匙,就看見旁邊一個男人,正蹲在他門前,一聽見電梯響,便猛地站起來,愣模愣眼的瞧瞧他,眼睛向上一番,隱晦的做了個回憶狀,才咧開嘴,露出一口整齊的大白牙,“是顏老師嗎?”

這男人面生,顏司承沒見過,不禁稍微仔細地看了看,不過這“稍微”看也是很謙遜有禮的,並不會使對方產生絲毫的突兀感。

他沒急着掏鑰匙,把手又縮了回去,禮貌的問:“您找我有什麼事情?”

那男人看起來面相天然帶了幾分猥瑣,個子挺高的,一件半舊的黑色夾克式羽絨服裹在身上,若仔細瞧瞧,那袖口都磨得有些發亮了。沒戴帽子,也沒戴圍巾,略微瑟縮着脖子吸了一下鼻涕,兩個小眯縫眼兒“八”字似的向下垂着。鼻子倒是又挺又高,就是高的有些不大自然。

他還沒說話,顏司承猛然想起一件事來,恍然大悟的“哦”了一聲,“你就是前兩天街道過來通知的那個.要來做垃圾分類的那位垃圾站的先生吧?”

這猥瑣男本來都醞釀好了情緒,剛要說話,被他這麼一問,那話嗆在嗓子裏,上不去下不來,緊抿着嘴緩了一下,才一邊抬手按着耳朵,一邊極不滿意又不明顯的偏着頭,說了句“別笑”。

顏司承莫名其妙的向他偏頭的方向看了看,卻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這男人再次奮力扯出一個笑臉,“我不是垃圾站的,我是經人介紹,想要過來跟您學中文的。”

“哦,是這樣,”顏司承笑一笑,沒再說別的,“既然是來學習的,就請進吧。”他掏出鑰匙打開門,“您怎麼稱呼?”

後面跟進來的男人忙道:“啊,我叫、我叫凱文啊,凱文秦。”

顏司承回身帶上了門,“你的名字.挺好記的,跟我的理髮師同名。”

辛勤喬裝打扮了一番,又是粘眼睛,又是貼假鼻子的,秦歡樂本來給自己立的人設是要裝矜持,但此時實在裝不下去了,不自覺的津了津鼻子,瞪着眯縫眼,四周環視了一下,眼睛瞪得像燈泡似的,嘴裏感嘆着,“哇塞,我這是進到電影裏了吧,顏老師,您這房子太有面兒了!”

讓他驚訝到如此程度的,是一進門客廳里那些厚重華貴的陳設,那種低調典雅的色澤,無一不訴說著“我很貴,我有錢”!

棗紅色蠟的發亮的地板,金色復古花紋的壁紙,棚頂熠熠閃光的水晶燈,以及下面一應與地板同色系的歐式復古豪華傢具只是,他抬手想摸摸也摸不了,這每樣傢具上,無論大小,都單獨罩着亞克力透明防塵罩,讓人感覺彷彿是不小心走進了一間博物館。

秦歡樂略微皺着眉,盯着茶几上那瓶只剩下三分之一分量的紅酒,酒瓶旁邊還有一隻水晶杯,杯底上一絲紅酒的乾涸印記猶在,可也同樣被罩上了防塵罩。

他土包子進城似的,只能看出這屋裏的傢具擺設們價格不菲,卻說不出其中的門道,正如同他能看出打從一開始,顏司承一直保持的和煦笑容全是假笑,卻因為對方那種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真摯氣場,使那假笑也看起來並不顯得過度虛偽,反而有種恰到好處的距離感。

真是邪了門了。

顏老師並沒有善解人意的滿足他的好奇心,而是向旁邊一抬手,“我的書房在裏面,我們進去聊吧。”

秦歡樂從善如流的跟着他走進了裏面的房間,這房間就簡潔明了接地氣多了,全是現代派極簡傢具也還是秦歡樂買不起的的那種。

顏司承拉過兩把椅子,請他坐了。

天氣太冷,這房子又是老房子,沒暖氣設施,全靠空調,等待空調熱起來還有個過程,秦歡樂搓着手,不自覺的把手伸出去,按在了書桌上的一袋包子上取暖,隨意問道:“就您一個人在這兒住?這房子好是好啊,就是少了點兒人氣兒,像我,就住不了這種空曠的大房子,要是哪個旮旯兒里藏個人,半夜上廁所還不給嚇中風了!”

包子還隱約冒着些熱氣,顏司承輕輕的將那包子向對方推了推,秦歡樂毫不客氣的從裏面掏出一個,一口咬掉半邊,含糊不清的嘟囔着,“嚯,真香,最近這豬肉漲.”他像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停住了嘴。

果然就聽見顏司承溫潤的聲音響起,“你的中文可以過八級,我才疏學淺,實在沒有什麼可以教你的。”

秦歡樂不過頓了一秒,又重新咬了口包子,嘆了口氣,一副豁出去不要臉了的姿態,“既然話說到這份上了,我也不瞞您了,我呢,土包子一個,從小沒讀過什麼書,沒想到靠着外貿居然賺了幾個辛苦錢,可我身邊那個姓龔的翻譯,這小妞兒,心眼兒賊多,我懷疑她天天下套兒坑我,我就想着自己學點外語,甩了她,以後談生意親自上!”

顏司承道:“你想學外語,我可以介紹一家不錯的”

“別!”秦歡樂嘴裏的包子噴出來,忙又伸手掩了嘴,悶聲說,“我這是暗度陳倉,不能讓她發現!你這兒不是隱蔽嘛,是吧?顏老師,是您一個人住在這兒吧?”

顏司承微微蹙了下眉頭,開口又要拒絕,秦歡樂那頭卻投來一個極度不好意思的眼神,“噎、噎住了,能不能借用一下洗手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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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無不可對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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