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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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殷早已在凡賽訂好酒席,只等周六莫沫把人接來。
起初莫媽媽接到電話,原以為是自己兒子牽線搭橋,直接就回絕了,後來聽說是對方主動提起,心裏稍微舒坦點,這才答應下來。莫媽媽轉頭掛了莫沫的電話,馬上聯繫了周慶。
因此莫媽媽到酒店門口時,周慶和蕾蕾也掐着時間到了。
莫沫一下慌了神。
此時周慶還不知包廂裏面坐着何人,只當是莫沫新交的男友,還開玩笑說醜媳婦總要見公婆。蕾蕾拍了一下他:“別胡說八道。”
莫媽媽當然興緻不高,對莫沫說:“你們都是年輕人,彼此好溝通,讓周慶和蕾蕾來,也是幫你掌掌眼。”
周慶自感使命重大,也嚴肅起來。
莫沫按捺住忐忑,點點頭,帶着三人走到包廂門前,深吸一口氣,緩緩推開沉重的木門。
羅殷側身站着,和經理商量今晚菜品,聽得門聲話聲,轉過頭,正見四人進入,視線各自交匯,表情精彩。他合上菜單,遞還給經理,讓出主位,對眾人道:“坐吧,一會兒就上菜了。”
蕾蕾從進門見到羅殷后就沒說話了,她看了看莫沫,又看了看羅殷,嗓音乾澀:“莫沫把大哥也叫來了。”
莫沫顧不得多加解釋,眼見周慶后槽牙咬碎了,他趕緊擋在前面,用力握着周慶的手臂,“坐下說,服務員上茶。”
周慶火冒三丈,一甩手把莫沫揮開,拳頭鬆了又緊,到底顧忌公眾場合,拉開椅子坐下了。
莫沫可憐兮兮地拉着蕾蕾的手:“蕾蕾姐也坐吧。”
蕾蕾如何還不明白,戳了戳莫沫額頭,坐在周慶旁邊。相比之下,莫媽媽淡然得多,已經自斟自飲了一杯,環視一圈,只有莫沫和羅殷站着。
羅殷替莫沫拉開椅子,牽着莫沫讓他坐自己身邊,而後他也坐下。
羅殷吩咐經理道:“可以上菜了。”
經理點點頭,過了不久,菜品陸續上齊,服務員都退了出去。外人一走,偌大包廂寂靜無聲。
方才之舉,二人動作並不刻意親密,羅殷自然而然把人護在身後,周慶看在眼裏,嚴厲質問:“莫沫,到底怎麼回事?”
羅殷開口道:“我和莫沫已經在一起了。或許你們很難接受這個事實,借今天這個機會,我希望能放下成見,互相理解。”
他態度謙和,語氣誠懇,卻仍是立場強硬。
果然周慶把炮火對準羅殷,“互相理解?好啊,那你先說說莫沫跟你一起,為什麼會被人深夜襲擊?”
這次連靜默不語的莫媽媽都眼神如刀,刺向羅殷。
莫沫連聲解釋:“這就是個意外,和他沒關係。”
周慶並不理會,接著說:“在一起了,你倒是說得輕巧,代價是莫沫為你離家四年,那時候你在哪裏?還有之前的車禍,他腦袋上的傷,都跟你脫不了關係!”
樁樁件件,目目在歷,真應了一句話,只是遇見你,就花光所有運氣。莫沫也無力辯解,苦笑地低下頭。
羅殷握住莫沫微顫的手,十指交纏相扣。
精緻佳肴展示品一般佈滿一桌,無人動筷。
沉默過後,莫媽媽說:“我想單獨和這位羅先生談一談,你們先出去吧。”
莫沫抬頭:“媽?”
莫媽媽不容置否地揮揮手,莫沫只得遵從。待包廂只剩兩人時,莫媽媽和羅殷面對面直視彼此。
眼前的羅先生,她已是第二次再見。時隔多年,她才知曉原來莫沫為了這個人,幾經不測。然而就是這樣,莫沫還非他不可。
莫媽媽問:“你多大了?”
羅殷回:“今年三十五。”
莫媽媽說:“莫沫還有兩年也快三十了。”喝了口茶,又問:“家裏還有什麼人嗎?”
羅殷原以為莫媽媽是反應最激烈的一個,然而現在閑話家常一般,想了想答道:“我年少時母親就去世了,後來父親另娶,有一個弟弟。父親前兩年也去世了。”
莫媽媽問:“你的繼母和弟弟知道這件事嗎?”
羅殷說:“高中之後我就出國讀書,前幾年回國創業,和他們那邊沒什麼聯繫來往。”
“也是,”莫媽媽直言不違道:“看你樣子你不願人管,也沒人管的住。”
羅殷笑了笑,往莫媽媽的杯子裏添了熱茶。
莫媽媽繼續問:“我記得,你不是天生的同性戀吧,之前交過女朋友嗎?”
羅殷點點頭,“曾經有過婚約,後來她出軌,就不作數了。”
“這事和莫沫有關係嗎?”
“不,”羅殷斷然否認,“我並不是抗拒女人才喜歡男人。”
聽羅殷這麼說,莫媽媽順勢問下去:“那你喜歡他什麼?”
羅殷看了看桌上涼透的菜,即便如此,這些菜風味不減。或者只要他想吃,就永遠都有新鮮的、熱騰騰的端上來。換作在家裏,也是如此,莫沫幾乎會滿足他各種口腹之慾。
可終究不同。
“有一次醉酒,莫沫照顧我,做了一道桂花糊,和我小時候吃過的味道一模一樣。”羅殷回憶道:“他做的都是家常菜,但也很好吃,說都是向您學的。我覺得,這些就是我一直以來欠缺的東西。”
羅殷年少喪母,父親無德,另娶小三,偏愛幼子,他出國后才擺脫了這樣的生活。而後獨自一人,雖然和魏霖也有過甜蜜時光,最後也不歡而散。
後來遇見了莫沫。
直到遇見了他。
莫沫出身自單親家庭,卻從不缺乏關愛,還像大哥哥一般衛護羅裕。來到他身邊后,更是親力親為,事事周到,百依百順,他對莫沫既期望,也失望。
莫媽媽淺抿了一口熱茶,道:“莫沫他從小沒有父親,可能因為這個原因,他比同齡人膽子小,又害羞,但同樣的也更聽話。我們母子相依為命,可我直到看見你們在一起,才發現他瞞了我這麼多事。他會這麼喜歡你,我現在一點都不意外了。”
羅殷面露詫異之色,莫媽媽不再往下講,轉而說:“莫沫快三十歲了,我也不能替他做選擇。現在社會發展,同性戀不足為奇,到底還不被大眾接納,法律認可。我只希望,有朝一日,你們無緣將來,也能好聚好散。”
羅殷道:“我明白您的擔憂。”
他拿出一疊文件,一一攤開。待莫媽媽過目后,鄭重道:“這些財產是我準備贈予莫沫的,不夠他大富大貴,但能保他往後自在無虞。這件事我也不打算讓他知道。等所有文件生效后,麻煩您替他收着。”
“你是有備而來,我還能說什麼。”最終莫媽媽嘆口氣:“我信你真心相待,也請你不要辜負他。生活工作上,多教他一些,少走彎路,我不能守他一輩子。”
羅殷笑道:“您放心。”
莫媽媽再無囑咐,走到門口說:“今天讓你破費了。告訴莫沫一聲,我先走了。”
羅殷將她送到門口,目送而去。她的目光依舊銳利,步伐堅定,將曾經的尖銳兇狠藏在愛子情切的心裏,比任何人都冷靜平和。
另一頭莫沫則沒這麼好過,周慶完全不理他,掏出煙就走了出去。
蕾蕾不得不留下來問個明白。莫沫一五一十地講出兩人之間的過往,蕾蕾聽后,久不能言。
莫沫扯着她的袖子,低聲道:“你罵我吧,我知道是我不好。”
蕾蕾苦笑一聲:“小姨沒少罵你吧,你怎麼還不懂呢?”
莫沫懵懵地:“什麼?”
蕾蕾恨鐵不成鋼,把從他額頭都戳紅了,“千錯萬錯,最不該就是為情所困,任性用事,你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想過小姨,想過我們的感受嗎?天下兩條腿的男人多得是,你還這樣對他,不值得。”
蕾蕾緩和語氣,握着莫沫的手。
“人要懂得愛自己,才能去愛他人,得到別人的愛。好在你們在一起了,只要羅殷認定你,你就準備和他過一輩子吧,小傻瓜。”
莫沫紅了臉,用力地點頭。
蕾蕾不禁笑起來,揉了揉莫沫的額頭,“你慶哥那邊我來說,他氣消了就會明白的。”
一餐飯,五個人,飯菜未動,人各自離去。今日是這一年的最後一天,街上已經聚集起人海。
眼見羅殷心情頗為愉快,莫沫不禁問:“你們在裏面談了什麼?”
羅殷據實以告:“阿姨說她一點不意外你為什麼這麼喜歡我了。”
莫沫滿頭問號,這和他設想的情節完全不一樣。“對了,你之前和媽媽是不是見過?”
羅殷大方承認:“見過。”
莫沫狐疑地盯着羅殷,“你還有沒有瞞着我的事情?”
羅殷一愣,隨後搖頭。
莫沫將信將疑。
“走了,還傻站着。”羅殷把莫沫的手揣進口袋裏,問:“晚上跨年,你想回去還是在外面過?”
莫沫掩不住情動,小聲說:“回、回去吧,外面人多。”
這是他最幸福的一天,他身邊有最愛的人,他們要一起度過第一個跨年夜。
本着浪費可恥的原則,莫沫把這桌酒席全部打包帶走,還美滋滋的,起碼三天可以不用做飯了。
車開到停車場,羅殷停好車,兩人四手才勉強拿完大部分餐盒。到電梯門口,羅殷讓莫沫先在電梯裏等,他再折返一趟把剩餘的小部分拿過來。
莫沫等了幾分鐘,停車場本就昏暗清冷,漸漸連燈也滅了。他趕緊查看電梯,信號燈還亮着。可空曠的停車場裏,只聽得見風的呼嘯。
他把餐盒放在空地上,走出兩步,正要去找羅殷,就聽到一陣腳步聲,在他不遠處停下。光亮有限,他只看到羅殷雙手下垂,手裏空無一物。
“你沒拿……”莫沫正欲上前,羅殷低聲喝道:“別動,就站在那兒。”
迴音重重,莫沫卻聽到另一個驚喜的聲音:“你也在這裏,正好省事了。”
黑暗中的影子從羅殷身後顯現,圓寸,一道豎疤貫眼,沒入嘴角,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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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