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茶湯有毒
朱由檢直接回到了乾清宮,這是張嫣的安排,乾清宮太監陳德潤從文華殿將奏疏拿到乾清宮,這不是一件麻煩的事,朱由檢當然明白張嫣的擔心,他有勇氣面對一切的危險,但是並不打算直接獻上自己的大好頭顱。
“西虜都令色俾、乃蠻部黃把都等,以數萬人東投建奴,建奴酋疑忌西虜、乃蠻兩部,令其不得渡河,西虜部眾已大半西投虎墩兔憨,乃蠻黃把都部落,男、婦共五千七百三十人,來降錦州,臣令總兵杜文煥、尤世祿、侯世祿、朱梅、副總兵王牧民、祖大壽受之。督師遼東王之臣上。”朱由檢將奏疏放在了御案之上,進行了批紅。
所有的朝臣們都同意這次的納降,並且安置到關外的寧遠和錦州兩城。閣臣們的意見並沒有太大的問題。朱由檢也同意如此。
但是這份奏疏代表了一個極其危險的信號!
這證明了建奴對關外已經有了實質上的統治!
西虜是蒙兀,也就是之前的元朝舊部,有七十二部,在元朝被朱八八和朱老四打的潰不成軍之後,雖然還維持着表面上的統一,其實已經心懷鬼胎。
乃蠻部是成吉思汗征伐大路上的一個背景板,被成吉思汗一戰而滅,乃蠻部成為蒙兀七十二部之一,也是蒙兀七十二部比較早的一支部族。
虎墩兔憨,就是林丹汗,是所有蒙兀諸部的可汗。
萬曆四十七年,薩爾滸之戰中,林丹汗率領一萬餘人,配合大明兵部尚書楊鎬,對后金髮動了進攻,不幸敗北。
天啟二年,廣寧之戰中,努爾哈赤再次攻打廣寧,林丹汗率三萬兵馬馳援廣寧。
王化貞在廣寧城外,將十四萬大軍駐紮在了三岔河,擺出了讓努爾哈赤都驚嘆不已,名曰【等死】紮營方式!
努爾哈赤猶豫不決,覺得是誘敵之計,準備撤退,范文程勸努爾哈赤試試。
試試就逝世。
王化貞十三騎狼狽逃竄,廣寧落入后金之手。
廣寧之戰發生在天啟二年,最後的結果是手握四千兵馬的熊廷弼,被魏忠賢所殺,傳首九邊。
熊廷弼在廣寧之戰中,是駐守山海關的防務軍隊,他極力的督促王化貞不要出城,堅守廣寧城,待援軍趕到再做打算。這在兵部都有備案,戶部也有熊廷弼四千人的餉銀的發放記錄。
王化貞是當時的首輔葉向高的弟子,葉向高當然要保王化貞!
那總要有人為廣寧之戰敗北負責,那遼東經略熊廷弼,就是最好的背鍋俠!
王化貞可不是坐以待斃的糊塗蟲,在看清楚天啟皇帝對東林黨,已經完全不信任的情況下,見縫插針的轉投了魏忠賢,一舉坐實了熊廷弼的罪名。
熊廷弼慷慨赴市被斬首,傳首九邊,軍心大亂!
不斷有軍卒投奔林丹汗西進,而東側四鎮也有軍卒投降后金。
朱由檢手邊也有一封熊廷弼的遺書(已亡佚但有旁人引用),這份遺書上,熊廷弼認罪,他認為廣寧之戰的失利,廣寧城的丟失,他自己本人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同樣也預見了廣寧之戰後,大明將會喪失對關外的所有控制權。
廣寧是戰略重鎮,同樣也是大明和蒙兀諸部的貢市所在。
而林丹汗每年都要拿四萬兩白銀,調動兵馬保護這一貢市,然後廣寧沒了,貢市不存在了,林丹汗迫不得已,仿照匈奴、突厥、鮮卑、契丹的做法,開始西進,奔着西邊去了,也是一去不返。
而且西進途中,林丹汗和土默特部、鄂爾多斯部和喀喇沁部三部聯軍,在大同和宣府的關外,大戰了一場,林丹大勝特勝,但是土默特部、鄂爾多斯部和喀喇沁部,三部聯軍轉身投降了后金。
遼東督師王之臣寫的這份奏疏,其實就是這次發生在三個月前的那場大戰的最後結果,連一直跟隨這林丹汗的乃蠻部都投了后金,三尊佛之一的黃台吉,看不太上乃蠻部這群人,就不讓他們渡河。
最後乃蠻的首領一看沒辦法,帶着五千多人投了大明。
王之臣在遼東,就收了這些人。
林丹汗的西進,土默特部、鄂爾多斯部和喀喇沁部投降后金,乃蠻部分裂成兩部分,一部分跟着林丹汗繼續西進,一部分入了關寧錦防線,這代表着的大同、宣府、居庸關、古北口、龍井關、馬蘭峪、大安口、喜峰口徹底暴露在了后金的鐵蹄之下。
己巳之變,是后金第一次破九邊,進入關內,發生在崇禎二年的十一月份。
崇禎二年十一月距離天啟七年九月,僅僅只有二十六個月的時間。
而關外的游騎已經在長城沿線奔走、偵查大明關防。
並且有一些漢兒,就是投靠了后金的遼東漢人,已經開始了對長城沿線的大明軍隊勸降。
任何一件在歷史的長河中,足夠沉重的磐石,都是由無數小小的石塊堆疊出的重量,這些讓歷史長河分流的磐石,也不是無緣無故、毫無徵兆的出現,王之臣的這封奏疏將之前所有的線索串聯在了一起。
后金在薩爾滸和廣寧兩次大勝特勝之後,已然做大。
薩爾滸之戰楊鎬的十二萬兵馬、廣寧之戰的王化貞十四萬兵馬,這些人,努爾哈赤也好,黃台吉也罷,並未全部殺死他們,畢竟二十六萬頭豬,殺起來也要三天三夜。
在范文程的幫助下,努爾哈赤和黃台吉,都在努力組建汗八旗,訓練這些被俘的軍卒。
“轟!”
雷雨將至,漫天的銀蛇在空中一次次的撕裂着天穹,帶着爆鳴聲,響徹在整個紫禁城中。
天黑壓壓,連夕陽都無法穿透這些黑厚的積雨雲,唯有那閃電,將地面打的一片慘白,乾清宮前的宮宦們,將一個個大缸里的水傾倒,洗刷乾淨,等待着暴雨至,再將這些水缸裝滿。
大風呼嘯的吹過了乾清宮的羅幕和窗閣,吹動着紙張嘩啦啦的翻動着。
一道金黃色的天雷,帶着毀滅一切的氣勢,似乎要將空氣點燃一般,從天而降,砸在了紫禁城的上空,卻陡然分成了無數的金色細叉,落在了宮頂的鉤鐮槍之上,將整個紫禁城的輪廓勾勒,隨後大地再次陷入黑暗之中。
朱由檢站在乾清宮的憑欄上,仰望着天穹,也不知道是否是錯覺,總覺得這一道道的雷光是奔着自己而來,要將自己這個變數抹去一樣。
天下大勢已定,后金已經足夠的強盛,連大明朝犁庭掃穴了數十次,都頑強生存下來的蒙兀部,都開始了西進。
大明已經足夠的腐朽,從上到下,都在忙着權斗、忙着黨爭、忙着爭利、忙着侵吞、忙着花天酒地、忙着竊國為私。
他朱由檢何德何能逆天而行。
朱由檢仰着臉,伸處了手,試探着外面是否暴雨已至,他喃喃自語的說道:“與天斗呀,又有何懼。賊老天,你就這點本事?!”
“得虧有這御雷之術,否則這道雷下來,指不定幾個殿要燒起來。”王承恩將乾清宮的窗欄關上,只留下了朱由檢站着的憑欄,他當然聽到了萬歲爺的喃喃自語。
“艹!”
朱由檢爆了一聲粗口,直接猛地關上了窗戶!後退了幾步,驚疑不定的看着窗外,他緊蹙着眉頭,難不成真的衝著自己而來?
因為一個俗稱滾地雷的球形閃電,在空中不斷的醞釀著,然後不規則的跳躍着越滾越大,閃爍着亮紅色的分叉,如同一個頑童踢出的足球一樣,已然奔着乾清宮而來!
直到聽到那密集的電流聲在乾清宮頂上響起,朱由檢才打開了窗格的一個縫隙,偷偷觀察了一番。
才安心的打開了窗,沒有起火,鉤鐮槍做的避雷針依舊有效。而且大雨已至,那天雷開始在積雨雲層間蔓延。
只不過窗外有一宮女被嚇到了,手中端着的茶湯撒了一地,捂着耳朵,蹲在地上,瑟瑟發抖不已,身下的裙擺已經浸濕。
顯然是被嚇得不輕。
至於嗎?不就是雷嗎?
王承恩卻目光一凝,想起了懿安皇后張嫣的叮囑,慢慢走到了宮女之旁,將只剩半個的茶盞端了起來,仔細的嗅了嗅茶盞底部的茶湯,端在了手中仔細觀察着。
“怎麼了?王伴伴?”朱由檢疑惑的問道。
王承恩忽然面目猙獰的掐着宮女的脖子,將宮女整個提了起來,砰的一聲推到了乾清宮的紅木柱之上,暴怒的喊着:“誰讓你送的茶湯!”
“光祿寺卿郝東,王大璫,這茶湯有問題嗎?我什麼都不知道呀!”宮女被掐的滿臉漲紅的喊着。
“喝了它!”王承恩並沒有聽信狡辯,而是端着只剩半個的茶盞,就要將茶湯灌倒她的嘴裏。
宮女下意識的張開了嘴,抖動着閉上了眼,她很害怕,也很恐懼,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為什麼平日裏和善的王伴伴要如此對她。
她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茶湯,才怯生生的睜開了眼,發現是萬歲爺抓着暴怒的王承恩的手,阻止了王承恩灌下這半碗茶湯。
朱由檢安撫着暴怒的王承恩,說道:“王伴伴,你太緊張了。這宮女是從信王府來的人,當初還是跟着你一起到朕的身邊侍候,你忘記了嗎?她要是知道茶湯有問題,還會張嘴嗎?”
乾清宮的宮女很多都是信王府的人,也有張嫣的人,但是這個宮女的確是他的人。
王承恩才慢慢的鬆開了手,說道:“萬歲爺,茶湯有毒,牽機葯,是蜀中毒物,味苦屬溫,馬錢子種,劇毒無比。”
翰林院的文章,光祿寺的茶湯,都不靠譜。
乾清宮的膳食都是自己開小灶做的,而光祿寺負責茶水供應,現在看來,張嫣的擔心,並非無的放矢。
但萬一這件事張嫣安排的呢?朱由檢搖頭,將這個可怕的念頭甩出了腦海。
“盤問一下,她是不是有問題,還有那個光祿寺卿郝東是魏璫的人,還是東林的人。”朱由檢當然沒有放棄懷疑,他讓王承恩去調查。
王承恩盤問了幾遍這個自信王潛邸而出的宮女之後,也放下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凈軍、番子、廠衛趕到光祿寺的時候,光祿寺卿郝東已經弔死在了懸樑之上,還留下了一封遺書,說是要為魏忠賢報仇。
“你安排個信得過的人,去做光祿寺卿。”朱由檢放下了手裏的遺書,對着身側的張嫣說道。
張嫣聞訊就跑到了正殿,滿是擔憂的問東問西,問的朱由檢都有些煩了,才停下。
張嫣點了點頭,說道:“皇叔,我有個人舉薦,叫諸允修,萬曆二十九年辛丑科第三甲一百二十四名的進士,先後歷任襄城縣知縣、福建布政使司右參政、四川按察使、貴州左布政使、雲南左布政使,此人在雲南任職時間最長,對毒物極為了解。”
光祿寺卿是正三品,可不僅僅是為皇帝做飯那麼簡單,有小九卿的稱呼,通常也只是一個跳板,為九卿做儲備。
“皇嫂安排即是。”朱由檢舉起了手中的奏疏,繼續梳理遼東戰事,孫承宗、袁可立、袁崇煥都在進京的途中,他需要了解透徹遼東戰局才能確定戰略。
朱由檢捏了捏袖子裏的信,那是登基之前,張嫣給他的書信,勿服宮中水食。
那道水桶粗細的金黃色閃電,那枚球形閃電,是巧合,還是上天示警,有奸人要害他?
隨後朱由檢自己就笑了,明明是個巧合,自己居然要強行附和所謂的天人感應。
這思維倒是越來越古人化了。
倒是那光祿寺卿郝東,的確是魏忠賢的人,但是田爾耕放過了郝東,那封留下的親筆遺書,就是真的?
王化貞可是首輔葉向高的弟子,不照樣偷偷摸摸的投了魏忠賢?
郝東難道就不能明面上是魏忠賢的人,背地裏是東林人嗎?
亦或者懿安皇後為了讓自己不離開她的視線,故意設的局,然後抬上自己要抬的人?
做皇帝,好難,尤其是末代皇帝。
王承恩匆匆進殿,低頭說道:“郝東家人已經不知所蹤,早沉開城門時,從左安門而出不知所蹤,緹騎盡出,卻尋不到任何的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