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退再退

第2章 一退再退

只見魏忠賢身穿大紅色的蟒服疾走幾步,來到案幾之前,盯着傳位的聖旨看了半天。

直到他看到了那一句【忠賢宜委用,善視中宮,後宮】,眉毛一挑,緊繃的臉色才掛上了滿意的笑容,心滿意足的點了點頭,從旁側小太監端着的托盤上取來印璽,蓋在了傳位詔書之上。

“好了,德約,朕和忠賢說兩句體己的話,你且先回吧。”朱由校自然看到了印璽落在傳位詔書上,臉上終於露出了幾分輕鬆。

朱由檢點了點頭,將朱由校的手放在了床幔之中,說道:“皇兄好好休息。”

朱由校卻強撐着掏出了手,揮了揮。

他自然知道這是最後一面,但君臣有別。自大明嘉靖皇帝之後,大明的皇室都有一個兩龍不相見的迷信,既然是已經訂好了傳位,自然是兩龍無疑。

朱由檢站起身來,走到了魏忠賢近前,拱手說道:“見過二兄。”

二兄,這個稱呼是唐玄宗李隆基時,李唐宗室對千古賢宦高力士的稱呼,朱由校恩寵魏忠賢,引經據典,將其套到了魏忠賢身上,這二兄的稱呼就變成了他魏忠賢的。

魏忠賢略帶疑惑的回禮道:“臣見過千歲。”

平日裏對他不假辭色、能不說話就不說、對宦官專權頗有微詞的信王,怎麼突然見面打起了招呼?

不過魏忠賢看看病榻上的朱由校,再聯想到聖旨上的內容,心中安定了幾分,大約是病榻上的皇帝說和了幾句。

“恭送千歲。”魏忠賢看着朱由檢要走,急忙說道。

從今天起,信王就不是過去那個歲祿萬石的親王,而是大明的太子,明日的皇帝了。

朱由檢看了看魏忠賢身後幾名配着腰劍的內操凈軍,嘴角抽搐。

劍履上殿!你魏忠賢想做什麼!千古賢宦,你魏忠賢可配得上這二兄之名?

不過他沒有喜怒言表,面無表情的準備離開乾清宮的時候,突然被一個宮女,拉倒了側殿。

“千歲,皇後有請。”宮女小聲的朱由檢耳邊說道。

朱由校已經生病數月,朱由檢一直沒有得到機會進宮探病,他急的心急如焚,猛一聽到可以進宮探看的消息,急氣攻心就讓後世來的“外邪”入了體。

而這探看的機會,是在朝中大臣施鳳來和皇后張嫣支持下才得到的。

朱由檢只看到一個女子挽着衣裙角匆匆跑了過來,身材頎秀豐整,增之一分則長,減之一分則短,一雙若水秋波的眼眸,透着焦急。

整個人迎面走來,若是朝霞映在雪上晶瑩,又像是剛出水的芙蓉那般澄澈。

崇禎當然是見過這位皇嫂,但是魂替崇禎的朱由檢,可沒見過,記憶終歸是記憶,再深刻的記憶,也不如這迎面走來更加真實。

當這皇嫂從記憶中走出來,仿若從畫中走下,朱由檢第一時間愣在了原地。

行步如輕雲之出遠岫,吐音如白石之過幽泉。

“皇叔切莫再猶豫,帝位之事義不容辭!且事態緊急,恐怕會發生變故,我已經叮囑了王伴伴,今天你不回信王府,先去你丈人南海子的家裏(現北京大興區)躲一躲。”

“切記,聞馬蹄疾馳聲,乘快馬速逃直奔南京,遺詔已經到了驛站,準備送往南直隸。我也交待給王伴伴了,你聽見了嗎?”張嫣放下了衣裙角手裏捧着一本書,急切的說道。

張嫣看着不說話的朱由檢略帶奇怪的問道:“我跟你說話聽到了沒!”

朱由檢回過神來,趕忙說道:“聽到了,去南郊南海子的丈人家躲着,一旦發覺有人要殺我,立刻逃難,而且我只能去南直隸。不過皇嫂,這南郊南海子,距京城不過二十餘里,這躲到那裏,有什麼用嗎?”

張嫣聽到了複述,知道這皇叔聽進了她的話,鬆了口氣說道:“倘若真的有變,南海子在南郊,你還能跑的掉,若在信王府,必不可能去得了南京城。魏璫在南海子有數千內操,你切記小心。”

璫:是一種婦女戴在耳垂上的一種裝飾品,多數都用來指大太監。

朱由檢不由有些啞然,無奈點頭說道:“皇嫂言之有理。”

張嫣點頭,轉身又提着衣裙跑向了乾清宮正殿,朱由檢也在宮女的指引下,避開了內侍,走到了自己的軟轎之前。

他不由得回頭看了一眼乾清宮,他需要警惕魏忠賢,那張嫣呢?

皇權交割,自古血雨腥風。

站在王承恩身側的另外一名宦官俯首說道:“千歲,老祖太太千歲有請。”

這宦官不用說,必然是那魏璫走狗。客氏有請,在這宮裏,他朱由檢不得不答應。

“拜見老祖奶奶。”朱由檢小心的行了個禮,見過了客氏。

客氏有妖蟆吞月,肋生雙翼的傳聞,當然朱由檢長於紅旗之下,萬萬不信這等吞月妖蟆的傳說,都是兩個肩膀扛着一個腦袋的人。

是人,被殺,都會死。

“前幾天,皇帝問老身,天下何人可為君王?老身可是給舉薦了你。今日老身到了乾清宮,皇帝告訴老身,將來信王登了大寶之位,就許老身太后,這件事,想必剛才皇帝已經告訴你了。”客氏笑盈盈的光着腳,從珠簾之後,緩步走出。

放屁,明明是皇后張嫣反覆提議!當著魏忠賢的面說這事,舊東林趁機以張皇後為首,京中數社大肆宣傳,整個北京城都知道!

“這信王殿下,幾個月沒見倒是越髮長得俊俏了,這男人和男童終歸是有幾分區別,出了宮娶了妻,就是不一樣,眉眼都張開了。”客氏的手在朱由檢的臉上劃過,眼神中帶着一絲貪慾,另外一隻手端着一個乳白色的夜光杯。

放浪的語氣還有酒氣撲面而來,而朱由檢卻沒有理會這妖婦的動作,他似乎是被這個動作嚇住了一樣,愣在當下。

他很緊張,以至於手心都是汗。

他當然不是害怕客氏在這慈寧宮殺了他,摔杯為號,五百刀斧手盡出?

給他客氏一萬個膽子,她也不敢在大明朝做出這等事來!而且那是魚死網破的孤注一擲的做法,現在還沒到那個時候,天啟皇帝還活着,她的地位還在。

朱由檢在思考這妖婦的問題到底是何意!天啟皇帝在交代遺囑的時候,並沒有交待客氏如何處置!

而起,大明朝什麼時候有太后了?

當魏忠賢領着小太監端着印璽,從殿外走來的畫面,在朱由檢心頭浮現,還有那垂危之下,重重的一握。讓他如同雷擊一般,愣在原地。

殺魏忠賢者,天啟也。

他低頭說道:“將來得登大寶之位,必然履諾!還請乳母安心。”

“好!哈哈!今日準備了宴席,信王就留宿宮中如何?以前你也住在宮裏,無須避諱。”客氏笑盈盈的在朱由檢臉上繼續撫動着。

雖然客氏長的不錯,保養的也還可以,三十多歲,半老徐娘,有書曰:時將四十,顏色如二八。

但是朱由檢還是忍不住的惡寒:“皇兄病重,我無心宴樂之事,若是無事,我就先回去了。”

客氏一臉失望,連連搖頭說道:“皇帝病重,你這膽子,還是太小了些,既然不願,那就回吧,以後要常來常往,多親近。”

朱由檢回到了轎子之內,惡狠狠的看了一眼慈寧宮,腦子有病才跟你這老妖婆常來常往!

王承恩扶着從慈寧宮走出來的朱由檢上了轎子問道:“千歲,我們回王府嗎?”

朱由檢來回看了半天,才發現剛才那個魏璫的走狗已經不在了,他低聲說道:“去南海子岳丈家中。”

王承恩帶着四抬大轎在北京的外城轉來轉去,可是這眼看着就要轉到了傍晚時分,依舊沒辦法出城。

王承恩走着走着退後了兩步,在轎窗旁小聲的說道:“千歲,有人跟着我們,我帶着人去把他們殺了。”

轎子應聲而停,朱由檢撩開了一個轎窗,這是一個偪仄狹窄的丁子巷,而他現在的位置就在這丁字的尾巴上。

牆角堆着雞籠,發霉和惡臭混着在昨夜的積水裏緩緩散開着,還能看到細紅色的跟頭蟲,在街尾巴的大瓮里翻滾。

王承恩帶着兩個轎夫直奔來路而去,有人跟着,他們也不可能出城去,街道尾可以聽到搏殺的呼叫聲和兵器碰撞清脆的響聲。

朱由檢準備放下轎簾的時候,忽然瞟到了站在轎子旁的一個轎夫,從腰部,掏出了腰劍。

還有人?

朱由檢略微疑惑的打量了一下轎外,這是個封閉的丁字巷,王承恩堵在街口,沒人才對。

正在疑惑的朱由檢,眼角瞥到了一陣寒光,下意識的一躲,上臂內側傳來一陣的劇烈的吃痛感!這轎夫從轎窗直刺而來!

腰劍,內操禁軍!這兩個轎夫要殺自己!

轎夫一擊不中正要抽劍離開,朱由檢突然心一橫用力的夾住了腰劍,在轎子的暗格里翻出了一把短刀,一刀扎在了對方的脖頸處!

血液帶着溫熱和特有的鐵鏽味激射而出,噴薄在了他的臉上。

對大明世界的一切不適應,一切的不真實和剝離感,在鮮血噴薄而出灑在他臉上的一瞬間,變得格外的真實!

這就是大明!

已經發生梃擊案、紅丸案、移宮案的大明朝!

為了自身的利益,他們什麼都能做得出來!

“王承恩!”朱由檢奮力的怒吼着,放開已經死的不能再死的轎夫。

另外一個轎夫呢?會不會也是要殺自己的人?

朱由檢手持着短刀,喘着粗氣用力的呼吸着,他緊緊抓着刀,盯着轎簾,王承恩趕來的這段時間很短,但是他感覺彷彿是過了一個世紀,王承恩的呼喝聲以及腳步聲,似乎被放慢了無數倍。

似乎刺殺的腰劍隨時都有可能破轎而入,狹小的轎子變得陰森,似乎是擇人而噬。

“千歲?千歲!”王承恩看着朱由檢身上血流不止的樣子,表情從猙獰變得進一步扭曲。

朱由檢剛要遞一刀的時候,看到是王承恩,才鬆了一口氣問道:“外面解決了?”

王承恩不斷的點着頭,外面的爭鬥已經結束。

“千歲你忍着點,這裏不是一個久留之地。”王承恩撕下了自己的袖子。

朱由檢接過了雲錦布簡單的包紮了一下,腰劍並不寬,刺空以後傷口並不是很深,也就是流血有些多,看起來比較嚇人。

“看把你嚇得,皮外傷罷了。”朱由檢看着王承恩擔憂的臉色,露出了一個安慰的笑容。

王承恩和還活着的兩個轎夫,帶着朱由檢奔着城門方向而去,在一民宅里,換了一身行裝,將身上的錦服褪下,換了身麻布衣,就奔着永定門而去。

待出了永定門沒多久,朱由檢忽然停下,看了一眼遠處的正在關閉的城門:“信王妃還在城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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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明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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