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鹿鳴山下
劉家村裡，村長劉志敏正愁眉不展的在屋裏踱步，劉家村毗鄰業水河而建，業水河只是天江的一條小小支流，有天江的底子支撐着，哪怕是大旱的年頭也不會太過缺水，至少能養活了劉家村這百來戶人家，只是伊水而建有着這般好處，自然也少不得要擔心這大雨澇災。
“轟。”
一聲暴雷在屋外驚起，不斷閃過的閃光將屋內照的忽暗忽明，映出劉志敏那緊緊皺着的眉頭。
“當家的，還不睡呢？”郭氏點着油燈從內屋走了出來，一邊小心的用手給微弱的火光擋着風，一邊有些擔心的朝着劉志敏問道。
“唉！”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劉志敏無奈的坐在了方桌前的椅子上，滿臉憂慮的看着被風吹得吱吱作響的窗戶道：“這暴雨連下了五天了，恐怕要出大問題，這地里的莊稼，河邊的堤口……”
“當家的，你在這怎麼嘆氣的也沒有用。”郭氏將手中的油燈放在了屋中的神龕上，便輕輕的跪在了神龕前，對着神龕中間的一張符咒合起了手，誠信祈禱到：“這雨還得要求老天爺收了去。”
劉志敏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一眼神龕中的符咒，這是婆娘從山上的道觀里求來的，也從未有見過靈驗，只是這道觀里的老道士卻是一個懂醫術的，四里八鄉的鄉親們要是得了個什麼頭疼發熱，都少不得要求到道人頭上，是以一眾鄉親們多少都要給老道人些許臉面。
“不好了，劉信它們家的那一片的屋子給大水沖了！”一聲大喊從屋外傳來。
還在沉思的劉志敏一聽到這呼喊聲，噌的一下從胡凳上竄了起來，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了門邊，粗壯的手掌一把撈起了放在門邊還沒幹的蓑衣的斗笠，拉開門便沖了出去。
還跪在神龕前的郭氏聽到聲音猛地一驚，剛回過頭，便只看到劉志敏已經拉開門出去，連忙從地上站了起來，盯着門外的飄泊暴雨，咬了咬牙，快步走到牆邊，抄起另外一套蓑衣斗笠，猛地披掛到身上，壓低了頭，一頭扎進了雨簾里。
劉志敏頂着大雨朝着村西頭走去，還沒走出幾步，雨水便順着蓑衣的空洞流進了裏面，將蓑衣內的衣裳都浸得透濕，這雨太大了，火把在雨里都要不了幾息便能熄滅，大雨把村裏的泥路都泡的稀爛，到處都是積水坑，走起來一腳淺一腳深，只有偶爾閃起的雷電能照亮四周，周圍一片黑乎乎的依稀只能看到幾個同樣的黑影朝着村西趕去。
大雨中依稀有人在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雨聲太大，不大聲說話都很難聽的真切，一行人從小在村裡摸爬滾打長大，對村子裏的道路早就已經爛熟於心，一起並着肩膀在雨中大步朝着村西奔去。
一行人趕到村西的時候，已經圍了好些個人在那，離村西比較近的幾家人早就已經衝去救人，劉志敏見到木匠劉志元的屋子檐下亮着，集了好些人在那，在大雨中亂糟糟的，便沖了過去。
“情況怎麼樣了？”人還沒踏進屋檐，劉志敏便高聲問道。
“老敏。”劉志元眼尖，藉著屋檐下眾人手裏的火把認出了劉志敏，他這一聲呼喊，眾人便登時靜了下來，不再七嘴八舌，只是幾個瓜娃子的哭聲還是沒能止住，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劉志元推開人群走了出來：“雨太大了，把村西那邊的河堤給衝散了，老巴子他們幾家的屋子塌了一半……”
“人呢？”劉志敏急忙忙的打斷了劉志元：“人沒得事情吧？”
“人沒什麼事情，都出來了，有婆娘孩子的都讓先安在我這屋裏，幾家漢子正在和其他人一起把屋裏的東西從大水裏搶出來……”劉志元一邊指着村西頭的幾間屋子，一邊道。
“誰看到柳寡婦了？柳寡婦和小雲子好像沒出來……”人群里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眾人呼吸為之一窒。
“都愣着幹什麼？”劉志敏眼前一黑，身體晃了晃，又強行定着，怒吼道：“給我去找啊！”
一群村民衝到河邊時，哪裏還有劉寡婦家屋子的影子，整個村子，就屬柳寡婦家離這河水最近，大水漫起來衝散了河堤，將柳寡婦家的屋子地基給沖毀了，眾人忙着從屋裏把婆娘孩子扯出來的那一會功夫，柳寡婦家的屋子早就被河水給捲走了。
站在河邊的一群青壯漢子望着在雨夜中黑咕隆咚翻湧的河水傻了眼，還是劉志敏最先反應過來，衝著河面大聲吼道：“柳氏！”
一群漢子才回過神來，紛紛朝着河面大喊：“柳寡婦！”
回應他們的，是鋪天蓋地的雨聲，轟鳴作響的驚雷，和河水洶湧的翻湧拍打的聲音。
“一邊喊，一邊朝着下游找！手挎着手，河邊的泥土都快要被衝散了，可別有人給河水捲走了。”劉志敏當即箍住身旁的漢子的手臂，眾人有樣學樣，連成了一排，並朝着下游一邊走一邊喊着。
……
這天夜裏，柳氏好不容易才把四歲的孩子給哄睡了，將幾個接漏雨的盆子給倒了，坐在兒子旁邊，迷迷糊糊中睡了一會，睜開眼卻是腳面都給水漫了過去，心中陡然一驚，還沒來的及做些啥，靠着床鋪的的牆便塌了，柳氏連忙抱起床上四歲的兒子拚命要往門那邊沖，卻不想屋頂掉下來的木板正砸在她頭上，拖住了她的腳步。
柳氏咬咬牙再準備邁開步，腳下的地面卻裂了開來，整個人向後傾倒，隨着屋子地面一切落入了滾滾的業河中去。
雖是住在河邊，柳氏卻根本就不會水，更何況身上還有一身衣服拖着，兒子早就醒了，正在懷裏亂抓亂掙，柳氏死死的把兒子箍在懷裏，不讓大水給衝散了，幾天的大雨讓河水裏全是泥沙，還有從上游衝下來的樹枝碎木，隨着浪頭打在身上臉上，不一會臉上就滿是傷口，揪心的疼。
在河水裏被浪打的起起伏伏，柳氏早就喝了半肚子泥沙河水，一隻手死死抓着懷裏的兒子，一隻手胡亂四處亂抓，希望能抓到什麼救命稻草。
或許是柳氏運氣好，終於被她給抓到了一根垂在河面上的樹枝，那樹也快被衝垮了，斜斜的矗在江面上，幾根枝條落在了水裏，給柳氏攥到了手裏。
抱著兒子死死抓着樹枝的柳氏趕忙將已經昏迷的兒子扛到了肩膀上，一隻手托着讓他不再落在水裏，眼見著兒子沒聲沒息，還在水裏被河水沖刷着的柳氏感覺天都要塌了，咬着嘴眼看就要忍不住嚎啕大哭。
在這時，柳氏的兒子劉雲卻動了，他哇的一下吐出了一口渾水，便又昏了過去。
……
第二日，大雨終於停歇，只是天色依然昏暗。
劉家村一行漢子走在滿地狼藉的河邊上，領頭的劉志敏滿面愁容，一夜奔波勞累早已經困頓得不得了，眼睛裏布着血絲，卻死死的盯着河面。
“快看那裏，那是不是柳寡婦？”一行人間得劉大牛猛然指着河面上的樹梢中的人影大叫道。
“果真是！”其他漢子紛紛朝着那邊望去，幾個眼尖的漢子看得真切，連忙點頭確認道。
領頭的劉志敏二話不說便朝着河面走去，一個猛子扎進了河裏，幾個隨行的漢子也紛紛下了水，都是在河邊長大的漢子，小的時候沒少在河裏撲騰，現在河面還是比較洶湧，但是比起昨夜的時候已然緩和了不少。
一伙人廢了好大的力氣，終於將柳氏母子給弄回了岸邊。
“怎地弄了這麼久？”幾個不會水的漢子留在河邊接應，一邊從水裏把柳氏母子給弄上岸邊，一邊問道。
“別提了，柳寡婦沒氣了，手卻死死攥着那樹枝不肯放手……我們廢了好大力氣才扳開……”劉大牛一邊喘着氣，一邊也不管地上乾淨不幹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啊？”幾個接應的漢子還以為柳氏只是昏迷，猛地發現自己手裏是個死人，手都忍不住抖了抖。
“小雲子還有氣……”劉志敏也累的不輕，他倒是沒有不顧形象的坐在地上，只是抵着自己的膝蓋，彎着腰喘氣，一邊嘆了一口氣：“多虧了他娘……把他托在水面上……”
一行人算是明白了，昨夜柳氏要是鬆了手放開小雲子，說不定就能順着樹枝爬上去，只是她一隻手托着小雲子根本不肯撒手，這才用自己的命換回了小雲子。
幾個漢子面面相覷，臉色都有些沉重起來。
“別愣着，我們把人抬回去。”劉志敏歇了一會，總算緩了一口氣：“富貴你跑的快，快去山上將凌道長給請下來，小雲子她娘豁出了命把小雲子給從鬼門關撤了回來，莫要給小雲子落下什麼病根。”
被叫做富貴的漢子趕緊點了點頭，朝着山那邊跑去。
“老敏，這下可要怎麼辦，小雲子他爹早久就去了，這下連柳寡婦也沒了……”一群人一邊抬着柳氏的屍體，一邊憂慮的問道。
劉志敏抬頭看了看陰沉的天空，心理狠狠的罵了幾句賊老天，若不是下這要命雨，哪裏會出這種個悲慘事情，心裏便多少有些窩火起來，語氣也有些衝起來：“都是自家的娃，村裡得誰往上數數都是這娃子的叔叔伯伯，我們劉家村這麼多漢子，還能餓着一個小娃娃不成？柳氏多少也算是半個咱村人，這次為了咱村的血脈沒了氣，咱村難道還備不起一口棺材不成？”
眾人回到了村裡，給村裏的大傢伙說了柳氏的事情，聽了不由得悲切，幾個姑娘家和婆娘都止不住擦眼淚，看向昏迷的小雲子的眼神也不由得更憐惜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