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序章10 天真的丈夫
寒雪紛飛在新年裏,江南大地銀裝素裹,所有的繁華和沒有消退的蒼翠,都披上一層白色絨裝。
大年初三,三十三歲的方壚心,腳踏着厚厚的積雪,慢慢爬上高嶺,去往山上家族墓地里,祭拜爺爺、奶奶與母親吳溪。
雪后的暖陽,顯得很無力,陽光彷彿失去了本該有的溫度,無法消減江南初春里春風中的冰寒。
心中的愧疚如磐石一般壓在心頭,這種深深的愧疚感,已經伴隨方壚心三年。
自出車禍以後,整整三年,他第一次走出醫院,第一次爬山。帶着深深的愧疚與罪惡感,在料峭春寒中沐浴着沒有溫度的陽光,呼吸着冰寒的空氣,望着漫山遍野的大雪,眼前的世界如此陌生。
“心。”可可一直這樣稱呼丈夫方壚心:“回吧,天太冷,等暖和一些,我再陪你來祭拜爺爺奶奶和媽媽。”
呂可可比從前更加憔悴。
“可可,我不知道從前有多愛你,謝謝你照顧我,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方壚心的智力相當於少不更事的孩子,卻沒有孩子的天真爛漫,心中莫名其妙的愧疚感和罪惡感,讓他的情緒一直低落而跋涉在迷茫之中。
可可搓搓手,對着手哈氣,以溫暖的手捧着方壚心的臉:“心,我是你妻子,你是我丈夫,我當然要對你好。恩愛夫妻比翼鳥,心,總有一天,你會記得從前,記得你自己曾對我信誓旦旦地說過,我們要白頭到老。”
“我不懂。”方壚心倔強地坐在母親墓碑前,冰冷的漢白玉地磚上,不願起身離開,目光凝望着白茫茫的世界,把臉上的手拉到自己懷中:“可可,你說的從前,我可能永遠也記不起來,什麼是恩愛夫妻比翼鳥,我也不懂。”
方壚心望着盤旋在蒼穹陽光中的蒼鷹,天真地說道:“如果我們是鳥,應該像它一樣高飛,可可,你走吧,你去高飛吧,我可以照顧自己啦。”
方壚心的話不帶任何哀傷,反而有幾分欣喜,就像祝福一個即將踏上錦繡大道的朋友。
“心,我們說好不會分開的,我們……”可可眼含着淚水,深深凝望着自己的丈夫,一時無語凝噎。
方壚心痴痴傻傻已經三年,傻裏傻氣的話說過無數。
“我們?”方壚心笑笑,放開可可的手,為她抹去滑出眼眶的淚水:“你又哭,真不乖。可可,就算你一直以來說的是真的,我依然願意給你自由,讓你向它一樣去飛翔。”伸手指着陽光中的蒼鷹:“你看,它飛得多高多美啊,你的舞姿,比它還美,不應該只跳給我一個人看,去跳給所有人看吧。”
“心,你不要再給我說這樣的話,我們是夫妻,法律上是,情感上也是。”
可可做出有些惱怒的樣子。
方壚心傻傻一笑:“可可,我們不是要從此分別,只是不想你一直守着我,這樣我很愧疚,讓我很難受,你知道嗎?我感覺自己在犯錯。”
不再理會丈夫的傻話,可可丟開他的手,跑到不遠處的野地里,摘下一支含苞待放的桃樹枝,欣喜地跑回來遞給丈夫:“心,桃花就快開了,我們回去插起來,房間裏暖和,不幾天,就能看見鮮艷的桃花。”
“幹嘛折斷它?”方壚心一把奪過桃枝,埋頭,小心翼翼地把桃枝插進母親墓碑旁的泥土裏,抱怨說:“曉曉說,我的媽媽因為我而枯萎而死亡,是不是就像這被折斷的樹枝一樣,可可,是嗎?”
曉曉說,這是方壚心的口頭禪,呂可可已經習以為常。
說起自己婆婆吳溪的死,可可心中又奔湧起無法言說的悲慟,她不想把吳溪死亡的原因,告訴痴痴傻傻的丈夫。只盼着丈夫有一天能恢復記憶,自己去了解、探究發生在他母親身上的不幸遭遇。
見可可低頭不說話,方壚心再一次擦拭着母親的墓碑,喃喃自語道:“曉曉說,媽媽是最愛我的人,媽媽的愛勝過所有人,唉,可是我怎麼好像不記得媽媽怎麼愛我啦。唉,媽媽,你的兒子對不起你,竟然想不起你的好,壚子真笨,竟然想不起媽媽的愛。”
早上起來,想起昨日萬曉曉昨天初二來給自己拜年時,對自己說過的那些話,方壚心強烈要求一直陪在他身邊的可可,帶他到母親的墳前祭拜。打電話諮詢過師和仁后,可可才開車帶方壚心來到墓園。
如果沒有呂可可帶路,方壚心找不到自己母親的墓地,這是他在母親死後兩年多,第一次祭拜自己的母親。
方壚心爺爺方東博去世不到一年,方壚心的母親吳溪被發現在家中上吊自殺。根據警方的勘驗結論:吳溪於深夜在家中卧室里,用一條跳繩掛在窗帘滑道頭上,上吊而死。保姆早上不見吳溪像往常一樣到餐廳吃早餐,到卧室敲門無人應答,推開門后,發現吳溪早已弔死,急忙報警。
警方沒有發現吳溪的死有任何他殺的疑點。
懷疑吳溪的死是他殺的人,又沒有任何證據。在懷疑吳溪不是自己上吊而死的人中,呂可可和吳藤最為堅定不移,但一直找不到證據。
沒有證據的懷疑,只是憑着自己情感和直覺。
吳溪死後不到半年,方壚心年過六十歲的父親方同善,再次喜結連理,娶了一個年輕貌美的模特為第二任妻子。結婚兩個月後,方同善的第二任妻子生下一對可愛的雙胞胎兒子,也就是說,在妻子吳溪死亡之前,方同善已經未卜先知似的,為自己找好了第二任妻子,並暗中孕育出雙胞胎兒子。
方東博死後,方家已經無人能管得了方同善,在不違背法律的前提下,他肆意地活着,毫不理會任何懷疑和指責,沉醉在自己的幸福溫柔鄉里,甚至不願想起自己有個三十多歲,痴痴傻傻的兒子。
吳溪死後,呂可可父母家,與方家已經斷絕來往,兩家雙方都看不起對方,各有各自看不起的理由,也就不再往來。吳家與方家也斷絕了往來,旁觀者知道,吳家與方家由親家變仇家,其主要原因,是因為吳溪身為警察的親侄兒吳藤,親手把方宇康送進了監獄。
呂可可依然愛着方壚心,呂可可父母也沒勸說其與方壚心離婚。
不只是親生父親方同善近乎拋棄了方壚心,方家所有人,都近乎把他拋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