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的2020
我自己也記不清這是第幾個新年問候,按照慣例,在每一年的最後一天,我總要寫點廢話,有些時候我是在高鐵的二等座上敲鍵盤,有些時候我是在候機大廳里端着手機,在不同年份的同一天裏,同一個我安靜地坐在這個國家的不同角落。
今天我坐在桌子前,窗外大雪封城。
在上個世紀的科幻作品裏,2020是個遠在天邊的年份,就像是地平線,它太遙遠了,遙遠到似乎永遠不會到來,所以人們可以肆無忌憚地把各種大膽的想像塞進2020這個大框裏,飛行汽車,人工智能,太空旅行,世界大戰,末日廢土——2020是個被架空的年份,它高高地懸在雲端,彷彿永遠都不會落地,不會與我們產生交集。
當我們從科幻作品中回歸現實,遙望那個汽車在空中穿梭,機械人背叛人類,飛船抵達木星,核大戰爆發,世界一片荒蕪的年份,它距離我們還有多遠呢?它會在什麼時候到來呢?
我們會猛然驚覺。
它就在明天。
在《銀翼殺手》中,複製人們為人類在太空作戰,被人類追殺的故事發生在2019年,當科幻電影中描繪的未來世界對我們而言已成過去,我們扭頭回顧,不禁思考,那個混亂陰暗的賽博朋克世界對我們而言意味着什麼?
它是過去嗎?
它是未來嗎?
飛行汽車至今未能投入使用,機械人也沒有掀起反叛的革命,人類的足跡自阿波羅計劃后再未朝外踏出一步,第三次世界大戰沒有苗頭,世界不曾荒蕪,不是后啟示錄的廢土。
未來沒來嗎?
飛行汽車沒有誕生,但無人駕駛已經上路,機械人沒有反叛,但圍棋AI已經打敗世界冠軍,人類沒有再踏足月球,但SpaceX已經實現火箭回收,核大戰沒有爆發,但中美在太平洋上角力,我們手中的屏幕越來越大,交流媒介越來越多,我們習慣了以拉黑的方式斷絕關係——這可是《黑客帝國》式的賽博生活方式,摺疊屏問世,5G在發芽,受控核聚變在長大,世界在劇變,它不會像雷霆那樣從天而降一鳴驚人,眨眼之間改天換地,而是以我們感覺不到的速度迅猛發展,這是開水煮青蛙,青蛙卻泡在鍋里無知無覺,因為我們已經習慣了這個超科幻世界沸騰的水溫,當某一天我們霍然驚醒,手中的諾基亞N97已經變成了華為P30。
未來已來。
我曾經對科幻的未來一度感到悲觀,因為跟現實比起來,科幻已經不夠科幻了,科幻創作者們的想像逐漸跟不上這個世界的發展與變化,尖端技術和前沿科學已經發展到了普通人無法觸及和理解的領域,國家關係和社會階層的複雜割裂也已超出個人的概括能力,當現實遠比幻想更大膽更狂妄更放肆的時候,幻想就死了。作為一個以想像力和前瞻性為核心的創作領域,科幻老了,蒼白了,匱乏了,像儒勒·凡爾納那樣創作科幻已經絕無可能,最終極的科幻電影也在1968年就已上映,我們能做的不過一遍又一遍地炒前人的冷飯,再過些年,連登陸火星都不再是科幻。
作為一個科幻創作者,看着這個瘋狂變化的複雜世界,我能說什麼呢?
我只能說:
在這某一年的末尾與某一年的開端,祝你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