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馬家寨
這是一次大逃亡,不問前路在何方,只管悶着頭往人煙稀少的地方趕去。避過關卡,竄過郊道,翻山越嶺,馬寶似乎鐵了心,哪裏沒有路,就偏從哪裏闖出路來。也因為如此,這條路走得十分艱難。一路上,不是沒有遇見過清兵,也不是沒有傷亡。只是每回都在馬寶的浴血奮戰下僥倖脫逃。
連日來,傷兵婦孺,顛沛流離,身上的衣服早就被荊棘割破,加上快馬加鞭地趕路,沒條件洗澡,因此這隊人馬顯得衣衫襤褸,臟累不堪,看起來,就是一隊名副其實的災民。
戰馬跑了數百公里,昆明早已被遠遠拋在身後。可馬寶不敢怠慢,只要大伙兒的精神稍濟,他依然嚴厲地催促大隊人馬馬不停蹄。餐風露宿,風雨兼程,兩個月後,隊伍進了了貴州地界一處茫茫林海峽谷里。此時,馬困人乏,隊伍再也走不動了。
“就在這裏安營紮寨吧……”在一片哀乏之聲中,陳圓圓忍不住向馬寶提議。
馬寶騎在馬上,環顧四周。好一片依山傍水,適於隱世避難之所!雖是荒無人煙,但滿山青翠,流水潺潺,花果飄香,若在這兒長久建寨居住,倒不失為世外桃源。
再者,馬寶看見陳圓圓一臉倦容,疲累交迫的模樣,也不忍心再走,憐惜之情溢於言表,於是微微頜首,作揖聽旨,下令在此建寨。
當天傍晚,一個個簡易的帳篷就在山谷中出現,人馬暫歇。而馬家寨漸漸成為一個真正的村寨卻是四年以後的事情了。
四年裏,軍民一心,在一雙雙勤勞雙手的共同努力下,一棟又一棟的木樓,一座又一座的石房子沿着溪流不斷修建,而另一面山谷一畦畦金黃的稻田黃澄澄的,溪流里,魚蝦調皮地悠遊着,鴨子嘎嘎地歡叫,樹上小鳥啁啾,而一到黃昏,炊煙裊裊,孩子在小溪里嬉戲玩耍,歡樂天真的笑聲如銀鈴般響徹山林。真是一派安居樂業的場景!
為了隱姓埋名,為了感念馬寶的居功至偉,全村寨上上下下全跟隨馬寶改姓“馬”。不知何時起,村口就豎立了一塊“馬家寨”的石碑。是的,沒有馬寶帶領他們拚死殺出重圍,就沒有他們的存在,馬寶在眾望所歸之下理所當然成為一寨之主。而真正的王族之後吳應麒本不是樂於追名逐利之人,又因居住於此的百姓大部分從前是馬寶的親兵,只聽從馬寶的號令,於是吳應麒樂得什麼事也不管,自與兒孫們享受天倫之樂。
陳圓圓早在當初就是一個看破紅塵半遁世之人,這裏的生活清心,正合她意。眼見一切塵埃落定,不再有人存帝王夢,甚至不再有報仇血恨殺回昆明的雄心,生活是多麼安寧快樂。
“小龍,小鳳,你娘叫你們回家吃飯了。”五歲的女娃子站在溪邊奶聲奶氣地呼喚。溪里那一群正在快樂的戲水捕蝦的小孩子,聽見了呼喚,卻只回過了兩個人頭,一個四歲的小男孩和一個四歲的小女孩,粉雕玉琢般,十分可愛。他們光着腳丫,卷着褲管,溪水沒過了他們的膝蓋,褲管早已濕透。小男孩一回頭,一隻小蝦機伶地從他手裏竄走,撲嗵一聲鑽入水裏。
“啊!我的蝦!”小男孩惋惜地大喊,回頭嗔怪岸邊的小女孩,“都怪你,把我的蝦嚇跑了。”
“你娘叫你們回家吃飯!”小女孩不以為意,只是把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知道了,我們走吧,回晚了,娘會罵我們的。”小鳳嘟着粉紅的小嘴對她的同胞哥哥說。
兩人淌上岸,一溜煙跑回了家。
那是一座石房子,相較與木樓來說,石房子更牢固,更能擋風遮雨。而這座石房子又是馬家寨里最大最漂亮的一座。裏頭的陳設傢具,一應與當初平西王府里王妃所住的那座別苑一模一樣。只是房子的外形當然不能與王府一樣雕樑畫棟,金碧輝煌,畢竟這是隱姓埋名的生活,哪能那麼高調。房子建好時,陳圓圓對馬寶的用心感動得涕淚飄零。
“娘,娘,我們回來了……”隨着一聲聲銀鈴般歡欣雀躍的呼喚,兩個小小的人影一陣風似的飄過庭院,衝進餐廳,直撲飯桌,飯桌旁也就坐着兩個美人兒優雅從容地用餐,一個是杜小夢,一個是陳圓圓。小龍和小鳳一撲到飯桌上就要伸手抓食,被小夢往小手背各重重打了一下,“哎呦!”他們馬上把手縮了回來。“快去洗手,去哪裏玩得手髒兮兮的,不洗手不許吃飯。”小夢嚴厲的口吻不容商量。“嗯,乾娘!”小龍小鳳求助的眼神向陳圓圓撒嬌着。陳圓圓的表情既溫柔又無奈,她笑着說:“快去吧,聽你娘的話,小心肚子裏有蟲蟲。”
兩個小孩聽了只得沒精打采地跑到廚房找張媽洗手了。“哎……”小夢看著兒女的背影,停下手中的碗筷,不自覺出了點神。轉眼孩子已經四歲,這要擱二十一世紀,早就上幼兒園了,學英語,學畫畫,學禮儀,學認字,可在這兒,在這與世隔絕的村寨里,兩個孩子卻像脫韁的野馬,只想着打鳥抓魚,跟着馬寶學習騎射,學習舞刀弄劍。這兩個孩子不知是不是因為身上流淌着愛新覺羅家的血液,對於騎射武功,一碰就會,一教即通。
馬寶教這兩個孩子本是無心插柳,不想發現小龍小鳳竟是習武的天才,他越教越有成就,越有成就就越感興趣,於是乾脆收小龍小鳳為愛徒,打算傾囊相授。當然,除了對小龍小鳳的聰明悟性甚是喜愛之外,他也有自己的小私心,因為如此一來,他來到這裏就有了堂而皇之的理由,每天清晨來教小龍小鳳練武,順道看看陳圓圓,練武之後,更得以半推半就地陪他們一起用早餐。
這樣的小心思,儘管藏得很深,卻也難逃小夢的“法眼”。小夢甚至相信以陳圓圓對男人的閱歷和出身,不可能對馬寶的心思一無所察,那她究竟是真的心如止水還是極力壓抑呢?
這四年來,小夢無時無刻不惦記着逃走的事情,思念常常如排山倒海的浪潮拍打着她的心口,讓她徹夜難眠。可是馬寶對她是有戒心的,自從她那冒牌的老家丁失蹤后,他對她從沒消除過戒心。每當她稍一觸及出寨回娘家探親的話題時,他就用一種類似於懷疑或幸災樂禍的眼神陰陰沉沉地盯着她,令她不寒而懍。兩個孩子的命在他手裏,沒有十足的把握,她也不敢對陳圓圓提出過份的央求。只得任憑時光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一年一年荏苒着。
眨眼孩子就回來了,飯桌上一片吵鬧,有咂咂巴巴狼吞虎咽的聲音,也有嘰嘰喳喳東長西短的聲音。小夢被迫從恍神的狀態中清醒過來,一醒過來,就聽見小龍高聲向陳圓圓問道:“乾娘,師父是不是喜歡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