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行的船(補全)

同行的船(補全)

“葉姐姐快出來,我剛看到一條魚!”

聽到蔣顏兒明顯帶着興奮卻又壓着聲的呼喚,薇寧唇邊露出一抹笑意。她合上書卷,笑着應了聲走出艙門,若是再不出去,只怕她會再高聲叫,而宋女史聽到又要說教。

眼下她們是在往京城去的官船上,走水路上京。淮安城十二名過了預考的女學子隨內廷官上京,不少女子的家人無法放心,有的已打算一路送至京城,誰知官府早有安排,均不得家人隨行,江南道五個州府選出來的女學子分別乘各州府派出的官船送至京城,全程由隨內廷官帶來的北營禁軍護送。

船上尚有兩名宮裏的女史,一個姓宋,一個姓周,負責路上教導這些上京女學子識禮知儀,也就是學些規矩。

宋女史最見不得活潑好動的女子,蔣顏兒動不動大呼小叫被她訓了好幾次。本來這十二個女子也不難管,誰知一上船便有幾人暈吐不止,又沒有丫鬟隨侍在旁,光靠船上的幾名粗使婦人哪裏會合心意,又想了家,哭起來就止不住眼淚。

兩位女史只得暫停對她們的管教,只等着大家適應之後再做打算,反正上京之路漫長,有的是時間。

船板上不光蔣顏兒和容若蘭在,不遠處還站着兩名女子,其中一個穿着白綢縐紗裙,見到薇寧出來便冷哼了聲,把頭轉過去似是連看也不屑看她。

果真有魚,薇寧走到容若蘭身旁,低頭看着泛起粼粼波紋的河水,髮飾上的珠串垂在臉邊,隨着船身起伏微微晃動,玉容更添了三分光彩。

蔣顏兒搖頭嘆道:“可惜能看不能吃,也不知今日的膳食里有沒有魚。”

“你這小腦袋裏想的不是吃就是玩,這幾日可曾看過書本?”其實這些日子相處下來,薇寧總不由自主地羨慕她,羨慕她無憂無慮,活得一帆風順。

“容姐姐,我娘不在就沒有人能管得了我,再說明年才會再考,怕什麼。”說是這麼說,她仍是將這話聽了進去,凝視着遠處好半天又問:“咱們真能見到那位嗎?我是說……陛下。”

她向來口無遮攔,此時卻帶着小心,從前是沒機會說起這些,如今她說不定能得見天顏,這可是從未曾想過的事。

“這卻未必,宋女史說咱們進了京便得送至三京館,由宮正司出人管教,見不見得着陛下,那得看你考得如何。”容若蘭的消息總是很多。

“好容易去了京城,若是一見都見不着,着實虧了些。”蔣顏兒瞟了眼船頭方向,把聲音壓得更低:“我剛剛過去和她們說話,都沒有人理我。”

“一位是前朝翰林的孫女,一位是安城縣丞的千金,眼高也是應該的。”容若蘭直接點出了她們的門第差別。

蔣家是安城的鹽商大戶,做生意從來不含糊,卻是不會讀書。偏偏娶了個出自書香門第的夫人安氏,安家是安城有名的書香門第,安氏是因家道中道才下嫁到蔣家。彼時經商之人地位低下,總是被人瞧不起,安氏一聽此次女科廣招賢才,商人家的女兒也可報名,故哄了女兒去考女科。

蔣顏兒不以為然地道:“很了不起嗎,我娘總說過去如何好,經商又如何不好,商戶也不是賤籍,計較這個有什麼用處?再說她們的學識又高不到哪裏去,大家半斤八兩罷了,葉姐姐與容姐姐才是頂尖的。”

至今薇寧未曾想通,為何是她高居榜首。她心知自家事,答題時只是中規中矩地寫了答案,應該與其他人答得大同小異,並無出色之處。如此一來自會有人心中不服,不說別人了,單是面前的容若蘭便是一個,雖然她並未當面說過什麼,但總是有意無意試探薇寧。

難道是最後那首詩?想到此處,她微微沉吟,轉動着手腕上的一隻玉鐲。

蔣顏兒一看到鐲子便吸引過來:“姐姐戴這隻鐲子真好看,成色也足。”

陽光下鐲子剔透瑩亮,不是一般物品。薇寧不在意地道:“這是我拜別表姐時莊主賞下來的,還送了我些許盤纏。”

容若蘭面有輕視的神色,在她看來,梅庄完全沒必要如此對待一個孤女,而薇寧輕易受人錢財,真真把骨氣二字給忘了。

蔣顏兒卻沒想太多,面帶遺憾地道:“這個莊主好大方,可惜我沒時間去梅庄,光是跟着娘回家準備便花了四五天功夫。早知道不聽娘說的,考上可以到京城玩。”

“這話在我們面前說說也就算了,周女史馬上便要走過來,注意些。”

蔣顏兒嚇了一跳,立時閉上嘴巴,三人眺望着寬闊的河面,似乎真有值得專註的東西。

等到周女史走過之後,她才笑起來:“若蘭姐姐,你娘也逼你來考女科嗎?”

容若蘭有些失神,她在家中排行居中,不上不下甚是尷尬,爹爹母親很少注意過她,只重那個幼小頑皮的弟弟,當他如珠如寶。這次考女科是她硬向父親求來的,京城只是她初定的目標。

可她不能告訴身這的兩個人,不,應該說是不能讓任何人看清楚這點,因此岔開話道:“不知為何,自放榜那日起,我眼中看到的天地與之前相比似乎有些不同,可到底哪裏不一樣,卻又說不上來。”

天地沒有變化,變化的是人心。薇寧默默想着這句話,忽聽得蔣顏兒又了新發現:“你們看那條船,真奇怪,這幾日總是和咱們遇上,該不會也是上京去?”

薇寧遠遠望去,只見前方行駛着一艘船,這兩日確曾見過。

許是如蔣顏兒所說,大家同往京城去,同行罷了。

官船行了幾日,那些暈船不適的女學子也緩過些精神,兩名女史便加緊教導她們學習宮廷禮儀,這些女學子將來的前程未定,說不準本朝新貴便出自其中,倒也不曾難為誰,只是有錯必罰。

一船十二名女學子,總有拔尖的幾個,出身書香門弟的韓萱雪,官吏之女容若蘭,蔣顏兒最是普通,安城商戶之女,出身雖然差了那麼一點,卻勝在活潑靈動,反而是當初那個應試的頭名葉薇卻有些不起眼。她倒不怎麼出錯,就是太中規中矩,不夠拔尖便不夠出色。內廷官有時會來看上一眼,兩名女史也不時會將各人的情形稟給他聽,當初這個葉薇可是內廷官特意交待要關注的人,她二人看來看去,沒覺得有何不同,除了長相出色,可這又不是去選秀,長相出眾又有何用。

韓萱雪身邊總有幾個人圍着她打轉,捧她的才學,還有意無意在薇寧面前說些刺兒話。薇寧只當沒聽見,蔣顏兒卻替她抱不平,還怕她心裏難受,主動要陪着她,頗讓她有些無奈。

她這般刻意避讓,一路上倒也相安無事,眼看着快到河清渡,下船后再有兩日路程便到達京都,女史們也不再象以往那般管得緊,上午女授完課,便讓大家歇息半日,女孩兒家做做詩文,說些話也可。

薇寧仍是大部分時間呆在自己的小間裏,一日想起答應了蔣顏兒手談幾局,剛走出自己的房間,斜對過的門突然開了,卻是容若蘭從韓萱雪的房中走出來。

乍一見她,容若蘭面上有些不自然,匆匆低着頭回自己的房去。緊跟着韓萱雪也走出來,正欲張口叫人,一看薇寧站在過道上,扭過臉低哼一聲,對身後跟出來的人道:“咱們回去。”

薇寧看着那扇關上的房門,若有所思地站了會兒。

那日未到晚間便出了一樁事。

官船靠了岸沒多久,薇寧正等着僕婦送飯,卻聽得外頭有了動靜,且動靜越來越大,其中夾纏着蔣顏兒的聲音。

薇寧皺了皺眉,門被人半推開,一女子站在外面匆匆說了句:“葉姑娘快來,蔣顏兒出事了!”

不必她說薇寧也知出了事,到了船板上一看,已圍了好幾個人,韓萱雪正冷着臉,抽開被蔣顏兒拉着的衣袖,嗤笑道:“誰是你的姐姐,不過是個商人之女,也配叫得這麼親近。”

蔣顏兒小臉漲得通紅,難堪地扯着衣角,好容易忍回淚水:“你……我是敬你才叫你聲韓姐姐的……”

站在韓萱雪旁邊的是一個女子幫腔道:“不必多說,剛剛那面玉鏡可是韓姐姐的心愛之物,你快賠來!”

薇寧記得她是安城縣丞之女,與蔣顏兒同樣來自安城,卻如此不留情面。

丟了人家的東西自然要賠的,蔣顏兒認真地問道:“實在對不住,要多少銀兩,我賠便是。”

“你賠?口氣好大,果然是滿身銅臭,不過那東西是我爹從波斯商人手中所購,價值千金,你說要賠多少。”

這分明是刁難了,哪裏有那麼貴重的玉鏡,蔣顏兒頓時不知所措,她無比後悔當初為何要好奇地湊上去看,如今韓萱雪借給她看時的大方勁全然不在,而她確實是不小心將玉鏡掉進了河裏,哪裏還能找得回來。

薇寧聽了幾句,只一想便猜了個大概,她的目光在那些人面上一一掠過,看見容若蘭站在一邊,臉上神色微微變幻,不知在想些什麼。

一向以來,兩位女史都嚴令女學子們不得在船上隨意走動,蔣顏兒困在小艙房裏悶得發慌,一有機會就溜出去,倒也不亂跑,只是站在離艙房不遠的船板上透透氣看看水。薇寧不愛站在船板上,蔣顏兒就纏上了容若蘭,十次倒有兩三次如她所願。今日船剛靠岸,容若蘭與蔣顏兒便不知去了哪裏,原來竟出了這種事。

蔣顏兒看到薇寧來,忙靠上去:“葉姐姐幫我。”

薇寧上前扶着她,“先回去,呆會兒僕婦們就開始送飯,若是讓宋女史知道大家都不在房裏,又要責罵了。”

她這話一出,便有幾個人先行離去回房,韓萱雪帶着怒氣道:“站住!一個比一個沒規矩,弄丟別人的東西想要一走了之嗎?”

“韓姑娘,顏兒還小,若是有什麼得罪的地方,還請你原諒她些個。眼下還是回各自的艙房要緊。”

“她又不是啞巴,用不着你多事,你又算什麼!”

“葉姐姐,是我的不是,你別……”蔣顏兒吸着鼻子,忍住淚道:“韓姑娘,顏兒向你賠不是了,那面鏡子到底什麼價錢,我寫信回家,請爹娘籌錢。”

韓萱雪執意與她們過不去,指着河面道:“我也不缺這些錢,鏡子是從這裏掉下去的,你便下去給我撈上來,我一文錢也不會要你的!”牛bb小說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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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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