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江南流光逝水

回望江南流光逝水

大雪紛紛洒洒也絲毫沒有減輕年節將至的喜悅氣氛,街道之上的行人俱都將頭臉包得嚴嚴實實的進出不同的商行,挑選着年貨物事。雜貨行、磨行、靴行、染行、米行、果子行、肉行、茶行、魚行……等商鋪以及茶坊酒肆都是熱熱鬧鬧的。新擴寬不久的街道之上,車馬有序,倒也不顯得擁擠。一輛外表看起來不大起眼的馬車在車流中緩緩行駛,街道之上的行人,也無人留意馬車掀開一角后那讓人驚嘆的絕美容顏。

“阿爹,外面人真多啊!”寧哥趴在郭榮懷中,從門帘處向外看,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

豐哥嗤笑一聲道:“寧哥,你現在真像個沒見個世面的傻小子。呵呵,看到了那家果子行吧,他們家賣的桂花味的米糕可好吃了!”

寧哥順着豐哥的手指看去,便看見了果子鋪里人頭攢動,人人都在搶着買東西。

“阿爹,一會兒也給寧哥買點兒吧。”寧哥扯了扯郭榮的衣角,祈求道。

郭榮好笑地捏了捏寧哥的臉頰,笑道:“問你阿娘去,你阿娘同意了才行。”

周憲全身包在厚厚的棉袍之下,外面還罩着一件厚實的皮毛斗篷,正窩在最裏面,見寧哥看過來,淡笑着摸了摸他的頭道:“一會兒祭拜了外祖父回城后讓你阿爹為你買一些就是了。”

寧哥聞言咧開嘴笑了:“阿娘最好了,等妹妹出來了,我會分點心給她吃的。”

周憲摸了摸還不曾凸出的腹部,也很盼望是個女兒才好。笑看了一眼郭榮道:“我好得很,適當走動一下是不防事的。倒是你,既然出來了,心中就不要記掛着政事了。”

郭榮笑了笑道:“放心吧,政事我已經安排妥當了。”

說話間,馬車已經緩緩駛出了汴梁城南城門,郭榮指着那巍峨的外城牆對豐哥道:“你可知道這城牆有多牢固?當初,我是命韓通說汴梁都城,要全部采自虎牢關附近的土為之,築城之後,堅密如鐵,世稱虎牢之土。”

郭榮想起在秘境之中所見,趙宋偏安江南,蒙古人大軍南下,攻打汴梁城時日夜用炮石轟擊,也不見城池焚毀塌陷。

“阿爹,這樣說,汴梁城也就是堅固如鐵了,那麼守城就容易得多了。只是阿爹,為何要將此城池築得這樣堅固?咱們大周如今在諸國之中聲威最盛,何人敢犯我大周?更不要說是汴梁城了。”豐哥雖然驚異此城池之堅固,但是隱隱覺得父親之舉是沒有必要的。

郭榮看着豐哥,正色道:“今日大周聲勢如日中天,但是自古以來,哪朝哪代是千秋萬代的?不說其他的,就大唐之前的隋朝,當年文帝建國,一統中原時,何曾想到隋朝會經二世而亡?我們大周也是一樣的道理,你若不用心,或者後代子孫不肖,自然也就沒有了大周。”

豐哥最近也聽了王著說史事,知道了一些事情,但是卻不想父親說的這樣明白。“那阿爹,我長大了有了兒子,一定會好好教他的。”

倒是一邊的周憲聽了笑了出聲來。“傻孩子,你阿爹可不是這個意思,快聽他說完就是了。”

寧哥聽不明白,只得歪在周憲身邊偷看窗外的進城的老農筐中的雞鴨等牲畜。

郭榮摸了摸豐哥的頭,指着外間那些個進城的老農道:“只要那些庶民百姓們的日子好過了,即便子孫不肖,國運一時也不會消亡。亂世人如草芥,活不下去了,他們如何還聽得朝廷之政令?還恭敬高高在上的天子?當年你的祖父也不過是一個窮苦的兵卒,我為了養家,四處奔波,比外面那些個老農還不如。那個時候,我就想着,若是有聖明天子在世就好了。如今我雖為天子,但是一日也不敢忘當日窘迫之時心中所念。豐哥,你要記住,阿爹我並非生來就是天子。”

豐哥只有六歲,對於父親的話雖然不能完全懂得,就都記在心中,想着以後再慢慢弄懂。

“老爺,夫人,已經到了汴水岸邊了。”馬車外駕車的是陸二虎,後面跟着的做家僕打扮的是謝濤、王正嶼、郭孝儀三人。

郭榮掀開車簾下了車,便看見冒着風雪驅馬而來的阿久。

“姐夫。”阿久見郭榮一身常服,下了馬就沒有行大禮。從車內抱下兩個孩子,而郭榮則扶着周憲出了馬車。

陸二虎幾人散開,只留天子一家人在驛亭之中。

周憲接過阿久好半天才點燃的香燭,再擺上準備好的祭果,對着南方祭拜了一番。豐哥和寧哥也隨着阿久一起拜了拜。

“好了,回馬車上吧。外間的風太大了。”郭榮替周憲緊了緊斗篷,溫聲道。

周憲眯眼向南看去,風雪迷漫。父親,彌留之際,不知可否如前世一般有話帶給自己……收回目光,周憲被郭榮擁扶着送回了馬車之上。

豐哥和寧哥年歲畢竟小,所以阿久也沒有停留多久,就將兩個孩子抱回了馬車。他也和周憲一樣,跨上馬離開前,也向南方看去,風雪瀰漫之中,他抿了抿唇,總有一天,自己會跨馬榮歸金陵,父親,到時候你是否會後悔生前不重視自己這個庶子呢?

周憲雖然為周宗的離世心中不豫,但是她前世之時便已經歷過一次,所以這次心中更多的,卻是惆悵。眼見豐哥和寧哥對宮外的一切好奇得很,她自然不會攔着的。畢竟兒子要養好,就不能老是關在家中的。

“阿娘,我們下車去吧。”豐哥猶豫了半天還是開口了。

郭榮皺眉,“娥皇,要不我讓阿久帶着孩子逛逛,我先帶你回去?”

周憲搖搖頭:“這新汴梁城建成至今,我們都沒有好生看看。今天的天氣雖然不大好,但是現在雪也小了許多,再說我們難得出來一趟,放心吧我的身體不防事的。”

郭榮只得同意,於是一家人同其他買年貨的百姓一樣逛了起來。郭榮牽着周憲在人潮中慢慢走着,而阿久,則牽着寧哥和豐哥在前面一間間鋪子看着。不一會兒,寧哥閑着的一隻手就沒有再閑着了,從甜糕到糖稀,再到小肉包子……讓豐哥直翻白眼。

“這些樹木花叢,雖然此時不見綠意,但是明年春天,汴梁一定會相當的好看。夏日裏行人也有樹蔭可遮蔽避暑。”周憲看着寒風中被冰雪裹住的樹木花叢,笑道。

郭榮淡笑,他也不過是看金陵的街道而生出的主意,當然不是為了作詩作畫,只是不想讓汴梁城失了都城的氣派。

“走了這麼久,可覺得累或者冷了?我們去前面那酒肆坐坐?”郭榮指着不遠處的幾間酒肆道。

周憲看着前面不停吃這東西的寧哥無奈道:“寧哥那孩子再這樣下去,只會更胖了。以後不可以再讓他這樣貪吃了。”

郭榮也有些無奈,作為一個皇子,太過貪吃了,豈不是讓人笑話?

陸二虎和謝濤兩得了郭榮的示意,先一步去了中間那間最為氣派的酒肆里。

“老爺,夫人,只有這張桌子空了出來。”陸二虎有些羞赧。

郭榮看了看樓上小間的帷簾都垂着,四周桌上俱都客滿,也不在意,讓陸二虎等自去找尋地方去吃點東西去了。阿久對郭榮躬身後才在周憲對面坐了,寧哥和豐哥早在郭榮對面的長椅上坐了。

四周之人也不過是多看了兩眼這家同來用餐之人,只因那夫人容貌不俗。但是見那郎君器度不凡,便不敢放肆多看,又各自聊了起來。

周憲早已經猜到郭榮是想聽聽市井百姓的想法,也不多言,看了眼嘴角還有糕點沫的寧哥,給他只叫了素炒白崧樣的素菜,惹來小胖子滿眶委屈的水珠。“你看看,誰家的孩子有你這樣胖?你再胖下去了,你舅舅和哥哥可都不會再理會你了。”

寧哥低了頭,扯着墨藍色的衣角,好半天,才看着阿久和豐哥道:“我不再胖了,舅舅和哥哥不要不理我……”

豐哥擰了一下寧哥的胖臉,笑道:“放心好了,就算你真成了了小胖子,哥哥也不會不理你的。哪個叫我是哥哥呢?不過妹妹都不喜歡胖哥哥,你不能再胖啦,不然妹妹以後一定不會理你的。”

阿久心中也覺得好笑,逗弄着寧哥,眼耳卻注意着四周的動靜。

郭榮和周憲則邊吃着東西邊聽着一邊百姓們說的話。

“老兄最近日子好過了不少了吧?如今朝廷比之早年的漢、晉之時好了許多了。”

“是要好上不少,雖然家中的良田數十畝,加之能做點小買賣,這日子是比從前好上了許多。當今天子確實是聖明之君。不過,那些個大財主大老爺們的還不是像從前一樣?說來,咱們普通百姓要給朝廷交租納稅的,但是他們田多地廣,卻不給朝廷交納一個銅板的!”漢子搖搖頭有些不平道。

“哎,說來也是。那些個大財主老爺們,誰個做皇帝,他們都是一樣的富庶。”

……

二樓一間隔間裏,石守信、王審琦、韓重贇與趙匡胤四人正在默然喝酒,氣氛有些壓抑。

“趙二哥,匡義去了蜀國到底是為了什麼?在蜀國被逼到做內侍,我們是理會不過去,但是這汴梁城中,咱們雖說不是那等權重貴門,但是也容不得被人那樣欺辱!”韓重贇和趙匡義的關係最好,這些日子,他一直想不通趙匡義如何要到去做太監的。

“元朗,我們兄弟幾個關係最為親密,你到底有什麼不好說的?”石守信乃是幾人里官位最高者,他不滿地瞪了趙匡胤一眼質問道。

王審琦也附和道:“如今我們幾個的身份在禁軍之中也不低,你到底在顧慮什麼?匡義是你的親弟弟,我們一直也是當自己的弟弟看待的,如今他成了內侍,如何還能忍得?”

趙匡胤沉默了半天,閉了閉起眼才看着三人道:“我知道大家的意思,但是此事說起來,其實都是匡義一步錯,步步錯罷了。汴梁城中並沒有什麼人針對於他,兄弟們不必多想了。”

“啪!”石守信使勁拍向桌面,一隻空酒瓶咕嚕咕嚕轉了半天,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隔間裏一片寂靜。

不一會兒就有小二聞聲而來,帘子掀開的瞬間,趙匡胤從帷簾處看見了大廳中熟悉的身影,微微一愣,忙扯過石守信以眼色示之。眾人也看清了廳中一副平民打扮的天子。

待小二離去后,趙匡胤才苦笑道:“天子旁邊那女子便是皇后了。匡義的禍事之起源,便是由此而起。”

石守信、王審琦、韓重贇三人聞言都沉默了,韓重贇想起從前趙匡義之事,心中已經猜到了事情的大致。至於石守信和王審琦,剛才雖然是短短一瞥,但是皇后之容貌確實是讓人驚嘆。趙匡義年歲有了這等心思也不難理解,只是卻萬萬不可真的做什麼,難怪他要逃離中原了。

“元朗,陛下並非是心胸狹窄之人,匡義已經受到了不淺的懲罰,想來他再回來應該是沒有什麼的事的。”石守信嘆了口氣道。

趙匡胤點點頭,但願如此了。

其後,四人在隔間裏有坐了大半個時辰,這才下了樓,見天子一行人果真走了,這才放下心來。

而已經在馬車中的周憲,正靠坐在郭榮身邊,看他沉思了好半天,這才道:“你之前不是已經派了巡使往各地去了?凡事慢慢來,你就是太心急啦。”

郭榮嘆了一口氣,不顧兩個孩子正瞪着大眼睛看着,伸手摸了摸周憲的頭髮,將她攬進了懷中,輕聲道:“我確實是個急性子,這些事情巴不得一天就做好……你不要擔心了,我早就不是前世那般急躁了。”

周憲臉上露出微笑來,他同她,都已經不是前世那般性子了。

第二日裏,郭榮上朝去了,周憲也要接見大臣以及藩鎮節帥的夫人們,眾人氣色都很好,只有符三娘是一臉的憔悴。

“三娘子臉色不大好,秀淮,將陛下昨天送與我的那支人蔘去取來。”周憲吩咐着,隨即讓有些惶恐行禮的符三娘平身:“三娘子當好生保重身子才是,張駙馬對下屬最是關照,劉指揮使之事,三娘該放心才是。”

符三娘心思日漸變重,於夫妻相處之上,雖然最近劉光義對自己略微敬重了些,但是夫妻之間總是缺了點什麼。如今見皇後身上寬鬆的鳳袍,她蔡明白,她缺的是什麼。一個女人如果不能生孩子,那當真是莫大的痛苦了。

“多謝娘娘關心,臣婦明白的。”符三娘想到自己至今不見動靜的肚皮,心中苦笑,自己如何保重呢?

晉國長公主卻拉着白重贊的夫人在說話,話語間已經將周憲的意思說了。

白夫人之前已經向淮南送了書信,白重贊對這門親事倒是非常贊同的。即便天子這個時候沒有加恩給周嶺,但是以天子待皇后的情景看來,加恩那是肯定的。自己不同於出身河東一系的藩鎮節帥們,若是能同天子有了更加緊密的聯繫,那只有好沒有了壞了。

“長公主的意思,臣婦明白的。待我們家老爺從淮南回汴梁后,這事情也就可以定下來了。”

晉國長公主聽了很是高興,看一邊李重進的夫人也是滿面的笑容。

周憲當然也是留意到了,知道這婚事已經是定了,心中的一塊石頭也就落了地。之前阿久在公主府的宴會之上見過白素娘后,居然十分的滿意。讓她這個姐姐都有點些微的嫉妒呢。

而前朝的郭榮,正在大臣們面前來回踱步着,“自古以來,國以民為本,本立則國家安。朕觀唐末至今,賦租不等,貧者無寸耕之地衣食無着,而富者呢?地廣物豐,卻不納分毫捐稅。諸位以為此合理乎?”

范質起身答道:“是故陛下才下詔頒發均田令么?”

“是,之前朕派遣了散騎常侍艾穎等三十四名是從往諸州去了,傳達朕之意思,重新核算田畝數量,然後均定田租賦稅。只是朕擔心着,偏遠州縣或許難以年後便核算待定。故朕想着還要增派人手才是。另外夏秋兩稅徵收,須得將日子固定下來,免得小吏擾民。”

“陛下,這起征日倒也好定。臣以為夏稅定在六月初某一天,秋稅定在十月初某天就好。”王朴起身奏道。

郭榮頷首,坐回御座道:“如此,那今後起,夏稅就在六月一日起征,秋稅則在十月一日起征,此後永為定製,不可更改了。”

“至於均田租賦稅之事,臣以為確實該加派人手。另外臣還有一疑問,陛下以核定所有田畝以富國庫。這曲阜孔家的土地是否在此之列?”

郭榮想到孔家如今的當家人孔貞,前世自己死後,他居然幸災樂禍說自己刻薄寡恩不敬神佛不尊聖人,難怪早死等話。郭榮心中冷笑,朕就是不敬神佛不尊聖人又如何!“孔聖人乃是萬世之師不假,但是千百年後他的子孫何德何能享有朝廷萌恩?自來皇家也沒有永不降等襲爵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孔家之地既然是在我大周境內,遣使均田理所當然!”

王溥心中雖然不同意,看見看天子得神色,只得將反對之意壓回了心中。

顯得四年的春節,大周的百姓們多了兩件事關切身的大事兒,一是天子下詔,均定河南六十州稅賦,同時向大周境內各州郡頒行《均田圖》,讓地方官吏均定田賦,並派官吏苗使巡行諸州,丈量土地以定稅賦。二是,嚴禁民間私藏銅器,若是百姓主動上繳銅器,朝廷將給予獎賞。

周憲知道均田租之事,對於朝中重臣的觸動還是極大的,故來向她請安打探的夫人們也多了起來,說來多是旁敲側擊讓她勸說天子均田租之後的諸多不妥之處。周憲每每帶笑聽着,等人家說了一大通之後,才道:“我會將夫人的話說於陛下聽聽的。”便不多聲了,搞得夫人們后怕不已,也不再來周憲眼前說這些話了。

元宵節才過三天時間,江南有消息傳來,李景病重,世子李煜監國,世子妃周氏賢德無雙,常常替世子處理政事。同時蜀國也傳來了趙匡義的消息,趙三郎在蜀國登上了內廷昭德宮大總管之位,同李德平起平坐。同時葛桃花早產下一個男嬰,也被趙匡義搶走送於一戶農家收養。這些事情在周憲心中只是引起一絲漣漪,時間就這樣一日日過去了,八月中秋節的夜晚,周憲開始了陣痛,次日的朝陽剛剛升起之時,她才產下一名白白胖胖的女嬰。

郭榮抱着盼望已久的女兒,很是高興地傳詔大赦天下,為公主祈福。而汴梁的趙匡胤家中,這日裏,也有人自蜀國送來了一個白白胖胖的男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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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相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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