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宮宴賀天子難為

汴宮宴賀天子難為

“娘娘,眾位夫人們已經在偏殿候着了。”紫錦看侍女替周憲梳妝妥當,便輕聲稟告道。

周憲看着鏡中的女子,頭戴鳳冠,唯一的頭飾便是額頭上的滴水寶石抹額,黛眉入髻,眼若寒星;身着錦緞鳳袍。比之平日裏的樸素,倒是亮麗了好些。可惜很少這樣打扮,郭榮也沒有看過幾次。

“殿下,小殿下,慢點!別摔倒了……”殿門外傳來鄭媽媽的聲音,周憲聽着那蹬蹬蹬的腳步聲,臉上浮現了笑容。

豐哥拉着寧哥進了內室,兩個小人兒也是難得穿上了正衣裳,豐哥更是淺藍色的圓領比甲,腰上纏着金色的腰帶,下擺之上掛着周憲親手編的五色絡子。加之俊秀的臉蛋上故作嚴肅的神情,當真是讓人見了就喜歡。寧哥的衣衫和豐哥的類似,不過是顏色不一樣而已。但是看得出他很是喜歡身上的衣服。

“阿娘——”寧哥一見周憲,就想撲過去。

豐哥拉着寧哥不放,正色道:“一會要叫母后。”

寧哥嘟着嘴點點頭,等哥哥放手了,就跑到周憲跟前呵呵笑道:“阿娘,寧哥今日好看吧。”

周憲呵呵一笑,擰了一下寧哥的鼻子道:“一會兒記得喊我母后,知道嗎?不然以後都不給寧哥這樣的衣服啦。”

寧哥一聽,忙點頭道:“記得的,母后。”

周憲摸了摸寧哥的頭,這才牽着豐哥的手溫和道:“豐哥真是一個好哥哥。”

豐哥一笑,眼睛就像黑亮得寶石,發出耀眼的光芒:“那個叫我是做哥哥的呢?母後放心,我會好生看着寧哥的。”

周憲笑着起身,讓鄭媽媽抱過寧哥牽着豐哥的手往後苑的御園而去。因為江北戰事大捷,加之端陽佳節,她便在這內宮御苑宴請重臣家眷和那些在南邊征戰的將士們的家眷。同時也想相看一下同阿久適齡的小娘子們。

符三娘隨着其他的夫人們緩緩步入御苑之內,看着繁花盛開池水靜流的情形,神情有些呆愣,前幾日的夜裏,她都做着同一個夢,夢中她才是當今陛下的皇后,是這座宮殿的女主人。夢中的陛下對着自己溫和的笑是那樣的真實,天子的情意和敬重讓她沉醉不願醒來……

“娘娘到了,符妹妹發什麼呆呢!”趙匡胤的妻子賀氏拉了拉符三娘的衣袖,輕聲道。

符三娘這才回過神,夢終究是夢。她神色有一瞬間的恍然,隨着眾位夫人一起跪拜皇后。

“各位夫人娘子請起!今日是端陽佳節,大家本該和夫婿合家團聚的,但是不少人的夫婿或父翁都在為陛下在南方征戰廝殺,為國盡忠。另有夫人們的夫婿則在汴梁城中替陛下兢兢業業為政。所以本宮這才設宴,以茲感謝各位夫人娘子的。大家都不要拘束了,就當是在自家相處一般。”周憲在主座上坐了,忙讓眾人平身後緩緩道。

這些夫人大多是性格颯爽之人,對周憲謝了恩,便三三兩兩的說起話來。

“娘娘今日這番盛裝倒是好看。”晉國長公主在周憲的右下首落座,她倒是沒有和其他人寒暄,而是打量了一番周宣的衣着穿戴。

周憲一笑,其實也算不得盛裝的,比之前世在南唐的衣着配飾,那真真是差遠了,只是較之往日裏的素雅,稍微艷麗了一些。她看了一眼在正在一塊玩兒的孩子們,旁邊跟着鄭媽媽和不少的宮女,這才笑着看了看晉國長公主的衣着,粉紫色大袖直領長襦衫,淡青色綢帶,八幅裙擺下綉着淺紫色的小花。

周憲看了滿庭院的女眷們,能夠身着住朱紫色服飾的也不過數人,除了晉國長公主,李重進夫人外,也就是李谷的夫人,王宴的夫人、王彥超夫人等數人了。

“公主,你看白節帥家的二娘子如何?”周憲看着幾個小娘子那邊身着淡粉色裙子,面露溫婉笑容的少女,輕聲問道。

晉國長公主早前便已經知道周憲的打算,此番來的這些小娘子們,出身文官家的,大多門庭顯赫;而出身河東一系的武官們,只怕那些人也不大看得起周嶺來,雖然他是皇后的弟弟,但是他如今的身份不過是八品的小小武官。而白重贊,如今雖然位高,但是他並非河東軍閥出身,祖上乃是沙陀人。這樣一想,白二娘子和周家郎君倒是很合適呢。

“娘娘好眼光,白小娘子看着性情很是溫婉,和那些小娘子們相處們也很是大方。相貌上與周小郎君倒是郎才女貌呢。”

周憲一笑,她考慮白重贊家的女兒,也是想了許久的,與河東系之女聯姻不是不行,但是未來卻難免同郭榮的消弱藩鎮之計有所衝突的。

另一邊正在和王宴夫人說話的李重進夫人,並沒有疏忽周憲和晉國長公主的話,她自己也是有所打算的,這次進宮,她是帶着長女李春娘一起來的。十七歲的少女一身英氣,打扮起來並不比那些個長得嬌美的小娘子差。她想的卻和李重進不一樣,她自認自家乃是皇親,但是當今天子和自家的官人畢竟沒有血緣之親,加之早前婆婆燕國大長公主得罪了天子和娘娘,她總覺得自己較之晉國長公主被輕待了不少。所以,若是長女春娘能夠和皇后的弟弟做親,這關係豈不是緊密了幾分?

“娘娘,今日裏來的小娘子們都算的上是將門虎女,不如讓她們在娘娘面前展示一番功夫?大家也樂呵樂呵?”李重進夫人笑盈盈地道。

周憲愣了下,眉目一轉,笑道:“若是小娘子們願意,我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宋延渥(即宋偓)的夫人劉氏一直掛心地看着自己兩歲多的長女,見她被晉國長公主家的三郎拉着,皇長子一直帶着小殿下,沒有對自己女兒有什麼親近之態,這算是稍微放下一點心來。回過頭,突然聽說那些個小娘子們要表現一番,她看了看她旁邊的趙匡胤夫人賀氏和劉光義夫人符氏,眼中閃過深意,嘴角彎出略顯諷刺的弧度。

王宴的夫人則是飛快看了一眼皇后和晉國長公主,眼中有些不以為然;至於王彥超的夫人則有些不豫,自家的女兒,什麼人配不上?皇后的弟弟說著好聽,但是門第不顯,周家郎君也不過是個**品的小官罷了。一時間,這兩個人都有點埋怨李重進的夫人多嘴了。

李谷的夫人戚氏則賠笑着起身道:“我家老爺卻是文官,家中的孩子一般都是熟讀詩文的,對於武藝倒是不通。娘娘見諒,便允她不參加了吧。”

周憲點點頭,溫聲道:“戚夫人快請坐,戚娘子不通武藝,自然不能強求的。”

韓通的夫人看着自家才十歲的女兒,神色里有些驕傲。這個女兒,若是男子,比之她兄長也不差什麼了。自家老爺也是最喜這個女兒的,可惜年歲不對,不然周小郎君倒是良配呢。

宮女內侍們佈置得很快,不一會兒,花苑邊就空出了一塊草地,豐哥等小男孩們知道大姐姐們要表演了,也回到了各自的母親身邊。

豐哥牽着寧哥回到周憲身邊,乖巧地行了禮才依着周憲坐下。

周憲拿出帕子給兩個孩子擦了額頭上的汗,見他們倆都盯着桌前的時令水果。心中失笑,讓宮女們為他們削了梨,輕聲道:“慢點吃,可不能失禮了。”

兩個孩子抱着梨子啃着,腦袋一點點的,着實可愛。便是晉國長公主也誇讚一聲,兩個皇子生得真是好!

李春娘是眾多小娘子裏最為年長的,因此第一個出來的。一條長鞭舞得極好,大家都是不停地叫好。便是原先不喜歡李重進夫人的王宴夫人和王彥超夫人,也暗贊一聲這李娘子的鞭子使得不比男兒差。

“獻醜了!”李春娘大方的沖周憲和各位夫人抱拳。

“娘娘,春娘這鞭子耍得好吧,就是她父親也時常誇獎呢。”李夫人有些得意的道。

周憲點點頭,笑道:“嫂子養了個好女兒呢。”想了想,招手讓李春娘走近,笑道:“春娘英姿颯爽,不愧是將門之女。”隨即讓紫錦端出一托盤,將上邊一把很是精緻的匕首賞賜給了春娘。

“謝娘娘。”李春娘一看那匕首的刀鋒,眼光大亮。雖然薄如紙但是鋒利無比。

李重進夫人心中有些不滿,皇后只是賞賜一把匕首這算什麼意思?

“李夫人快看?想不到白小娘子這劍使得如此好。”王宴夫人瞟了一眼李夫人,語帶深意道。

李重進這才看向場中,果然見身形纖弱的白素娘一把劍使得滿場劍影,身子更是像在飄舞一般,很是好看。她看了一眼周憲和晉國長公主,見她們倆都看得入神,臉色就黑了幾分。

一邊的王宴夫人和王彥超夫人瞧得分明,相識一笑,其中意味盡在不言中了。

“娘,您是不是在替小舅舅挑選媳婦兒啊?”豐哥眼珠子一動,湊近周憲耳邊輕聲問道。

周憲擰了豐哥的的小耳朵一下,眼睛還是看著錶演的小娘子,嘴中卻輕笑道:“哪個告訴你的?別啰嗦了,安靜看着。”

豐哥得意一笑,摸了摸耳朵繼續輕聲道:“我自己想的,小舅舅也該娶媳婦兒了,他讓我替他看着點呢。阿娘你可不能挑個不好看的媳婦兒哦,不然小舅舅要傷心的。”

周憲差點笑出聲,拍了一下豐哥,讓他坐好。這才招過白素娘說了片刻的話,見白素娘的談吐很是溫婉,眼神更是清澈。心中就又喜了幾分。便沒有用宮女事先備下的東西,而是摘下了手中的一隻青玉鐲子賞給了白素娘。

“這鐲子雖然不是很貴重,但卻是陛下送於我的。如今我賞給你,可不要嫌棄了。”

白素娘露齒一笑,“娘娘賞賜的東西,臣女怎麼敢嫌棄?”隨後才屈膝行禮下去了。而白重贊的夫人看着其他夫人們的神色,心中這才有了一些頓悟。這事兒要不要去信和老爺商量一番?

夫人們心中各有所思,少女們的表演還是進行着,趙匡胤的長女七歲的秋娘,倒是有幾番趙二娘子的風貌,人雖小,一套拳卻耍得不錯。

“豐哥,看見沒,這些大人們家的小娘子都不俗,他們家的郎君應該更甚。所以你啊,可不能鬆懈自滿了。”周憲摸了摸豐哥的頭,輕聲道。

豐哥抿着嘴巴點點頭,再看了一眼還在不停吃着東西的寧哥,眼中閃過幾分羨慕,趁着周憲不注意,偷偷伸手捏了捏寧哥的臉頰……

汴梁御苑的端陽宴,在小皇子震天的嚎哭聲中落幕。結局雖有點瑕疵,但是周憲還是滿意的。她盤算着,等郭榮回了汴梁,這親事便可定下來了。她卻不知,此時的郭榮正黑着臉怒火欲發,因為他的房間之內突然多出來幾個清秀佳人來。

陸二虎有些尷尬,見天子的臉色實在難看,心中也怕了,忙跪下道:“陛下,這是壽州刺史郭敬獻上來的,說是侍奉陛下的。其他節帥和將軍們那裏也都有……”

“胡鬧!”郭榮冷哼一聲,轉身便走:“陸二虎,你馬上帶人將郭敬給朕捆了,這才降了朕,便將朕當做李璟一樣侍奉么?居然大膽到在行軍時行賄將領!此人該殺!王豐義,去傳朕之旨意,所有將帥立刻回營,誰若是摟着女人不放,你就告訴他,以後就一輩子摟着女人,不要再妄想帶兵了。”

陸二虎垂頭領命,同情地看了一眼王豐義后自去了。王豐義心中忐忑得很,除了韓重韓大人、李谷相公等幾個人外,那些個節帥和將軍們,大多都接受了獻上來的女子呢……

郭榮跨上馬帶着數十親兵自壽州刺史府中回了周軍大營,因心情大壞,快馬呼嘯而過,幸好是端午節的傍晚,街道之上的行人不多。下了馬,郭榮臉色冷沉回了主帳,靠坐在大椅之上。嘴角勾起諷刺的冷意,江北還沒有完全打下,他們到享受起來了。難怪前世之時,只要自己離開淮南回了汴梁,他們一個個的,不是對着唐軍棄城而逃便是不顧自己的嚴令燒殺搶掠起來了……

郭榮深吸了一口氣,眸色變得極深極冷,這些人不給他們一頓苦頭吃,還真當自己這個皇帝是好相與的呢!

李重進正在和張永德一起喝酒說話,聽到王豐義的旨意時,兩人對看了一眼,陛下這是來真的了?幸好他們沒有摟着那幾個娘們。兩人一起出了屋,便聽見曹翰抱怨的話語,出了刺史府,又看見王宴那張黑臉。至於王彥超,臉色也很是尷尬。其餘的將領,大多同王彥超差不多!

“冤枉啊!冤枉啊!臣對周皇陛下忠心耿耿啊……”郭敬被陸二虎的下屬們捆着拖了刺史府。他一見眾將領們,便高聲呼救起來。

王宴資格最老,想到自己也接受了他獻上的女子,便咳了一聲,對陸二虎道:“陸侍衛,這郭敬犯了何罪?他如今降了陛下,算是陛下的臣子了,這樣處置他怕是不妥吧。”

陸二虎抱拳,對着眾將領道:“陛下有旨意,此人對陛下不敬,且軍前行賄將領,該殺!”隨即讓人將郭敬的嘴巴塞上,當著眾將領的面,將郭敬斬首了!

大部分將領面色變得嚴肅起來,不再多說什麼,馳馬往大營去了。

“末將等拜見陛下。”眾將去了郭榮的主帳,跪拜行禮后卻沒有聽到郭榮的叫起之聲。心中忐忑不安時,才聽到了天子淡然的叫起之聲。

“王彥超,你在濠州吃了敗仗,你說說,濠州該如何打?”郭榮沒有看王宴,而是先問了王彥超。

王彥超一窒,鎮守濠州的郭廷謂,比之劉仁嶦絲毫不遜色,竭力死守城池,不理會周軍的挑釁。同時膽量不小,時常趁夜率軍突襲周軍大營,自己在濠州可是吃了好大的虧的。

郭榮見王彥超說不出話來,便看向白重贊:“白重贊你可有辦法對付渦口的淮南水軍?”

白贊中一陣語塞。

“劉晟,你是否可以單獨領軍替朕拿下毫州?”郭榮走到劉晟面前,冷聲問道。

劉晟心中一抖,垂頭不語。其後,龍捷都指揮使劉光義,龍捷左廂都指揮使李千,龍捷右廂都指揮使田中,虎捷右廂都指揮使張順,龍捷左第二軍都指揮使孫延進這些人,一一被點了名。

趙匡胤隱在人後,心中暗自慶幸自己沒有碰那幾個女人。而曹翰,已經汗濕了後背衣衫,心中懊惱不已。

“朕並非是說你們碰不得女子,只是也要看時機。如今戰事未歇,諸位便想着女色溫軟,接下來的戰事,朕如何放心來倚重諸位?”郭榮冷着臉掃過眾人道。“南唐並非沒有良將,劉仁嶦,林仁肇,郭延謂,張彥卿……你們是否敢對朕立下軍令狀,能夠將這些人盡數成擒?”

郭榮冷眼一一掃視眾人,看的眾將領紛紛跪在倒,這才坐回大椅上道:“不管李璟那邊如何答覆,李重進,明日你領侍衛司禁軍,發兵渦口。趙匡胤,朕命你為龍捷副都指揮使,協劉晟一道兵發毫州。白重贊,你帶兵去往泗州。王彥超,你帶兵去往楚州。也讓朕看看,你們除了會抱女人外還有點本事!至於濠州一地,朕領殿前司禁軍親自攻打!”

王宴見眾人都得了命令,唯獨漏了自己,忙抱拳道:“陛下,末將攻打那方?”

郭榮看向王宴,揮手讓其他的將領都離開后,才語帶鄭重道:“王節帥是追隨先帝多年的老將了,當還記得王秀峰和王殷的。他們是如何走到那那種結局的,節帥你仔細想想!朕並非刻薄之人,節帥之功朕記得清清楚楚的。但是你如今的行事,卻讓朕看到了王秀峰和王殷當年的幾分影子呢。”

王宴心中一顫,額頭沁出幾滴冷汗來,回想自己的這些日子來的言行舉止,確實越來越無所顧忌了。

“多謝陛下提醒,末將日後定當謹言慎行。”

“王帥起來吧,這壽州城才打下沒幾日,城裏城外之人,都是念着清淮軍的好處,若是我軍言行不謹慎,只恐惹來百姓的反周之聲。所以這壽州城內外的安置便交由你了,可不要讓朕再失望了。”

王宴起身滿心的恭敬道:“末將遵旨,一定不辜負陛下之恩。”

李谷見王宴出去了,這才起身,眼中有着深意,笑對郭榮道:“陛下今日之舉,又讓眾將士心生警惕了,陛下英明。”

郭榮擺擺手,看了一眼李谷才緩緩:“相公以為朕之怒火是故意為之么?若非是在行軍之時,朕定要嚴懲他們的……如今看來相公也不大明白朕之為人呢!”

郭榮讓李谷退下去后,眸色變的更冷,待淮南戰事稍定,軍紀還是要重整一番,絕對不能自己在是一個樣子,自己離開后又成了另一個樣子。郭榮暗下定決心后,便讓親衛去召來了張永德和韓重兩人,同他們倆商量起攻打濠州之法來。至於其他人如何同唐軍交戰,他不會再多問,若是能吃下苦頭,他也不會再有所顧忌了,向訓、史彥超等人都等着朕的旨意來淮南征戰呢,若是其後戰況不佳,換幾個將領也未嘗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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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相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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